('
经过这次一闹,很多人都觉得郑以诚没脸再来教书了。第二日一早,就见他端坐在学堂里,闭目眼神。听到学生们都陆陆续续进来了,才睁开双眼一一点名。对于个别几个阴阳怪气的应答,他目不斜视,丝毫不受影响。
“肖怀染呢?”郑以诚问道,“有谁知道他怎么没来?”
崇归道:“他近日不适,在家休息。”
郑以诚点了点头,道:“不舒服就去看大夫,别在家熬着。”
课讲到一半,郑以诚就被几个员外叫了出去。尤其陈员外,脸色难堪,他道:“先生博学多才,可惜品德我未必清楚。”
陈员工一直好面子,要不然也不会受了挫折后重金请人教书。昨日发生的事情,他也是从农工嘴里得知,那郑以诚是他请来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败坏名声的事。陈员外气急败坏,一晚上没有睡好安稳觉。
另一个员外朝郑以诚递了一包碎银,道:“这个月还没有结束,但工钱我们先结给你。现在你从哪来回哪去吧。”
郑以诚唇色泛白,额头冒着细汗,道:“这事错不在我,为何要让我走?你们可以去看看,孩子都被他们打成什么样了。”
陈员外哼了一声,道:“能打成什么样?她不照样长大了?爹娘少她吃穿了?小辈忤逆长辈,被教训教训也是正常的。小题大做,我请你来教书的,不是让你来当爹的!”
其中一位员外摆了摆手,道:“好了都少说几句。先生你也别犟了,拿上钱赶紧离开吧。”
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施舍,几人连推带赶的把郑以诚轰了回去,并嘱咐他这几日赶紧打包离开。
行至没人的地方,郑以诚忽然步伐紊乱,他跌跌撞撞地推开住所的房门。但见他脸色惨灰,摇摇欲坠,刚扶住椅子,晃了晃,倒在椅子上。待褪去外衣后,他挣扎着拿起桌上的刀伤药敷在各处伤口,用新的绷带绑好,不想这一费劲,他双眼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门外响起敲门声,只听门外一人发话:“先生,在吗?”
郑以诚识得这个声音,是崇归,可惜他现在愁肠寸断,步履艰难,不适合与人接见。
“有事吗?”
“……没有。就是想看看您。”
郑以诚眸子一翻,森然地笑出声,这个崇归,昨天煽风点火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他沉默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只得回道:“看什么,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夫子了。”
门外的狗一直在哀鸣,郑以诚道:“肖怀染病的严重吗?”
沉默片刻,崇归道:“不严重。只是最近都无法出门。”
屋内一片寂静。又看了一眼盘在屋檐边的蛇精,肖怀染一直对他挤眉弄眼,恨不得让他多关心关心郑以诚。崇归蹙起了眉,道:“先生您还好吧?”
“我很好,你走吧。我想休息休息。”
既然郑以诚已经下了逐客令,崇归也不再多言。他站在肖怀染的下方,伸出双臂,屋檐上的蛇精一歪,被他稳稳地接入怀里,随即放在地上,一臂仍搂着腰身未动。
“……”肖怀染道:“你放开我,我会走。”
崇归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道:“你那不叫走,叫爬。”
经过上次意欲干扰历史,肖怀染如今不能触碰这里一人一事,做什么事情要么干瞪眼,要么让和尚代劳。
二人刚走至院门口,崇归忽然被肖怀染连拽带推躲在侧墙边。
崇归道:“……你做什么。”
肖怀染赶紧捂着他的嘴,小声道:“我刚看见李虞也来了。”
“那躲什么?”
崇归脸色冷若冰霜,似要发难,蛇精赶紧扭着腰往他怀里钻,解释道:“这个家伙虽然嘴巴毒,但能看出来还是喜欢郑以诚的。要是你这种欺负过夫子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打起来就不好了。”
“哦?”
“不信你看。”
果然,院子里传来敲门声。过了半晌,屋内的人才问道:“又怎么了?”
“先生。是我,李虞。今日你怎么没有上完课就走了?”
肖怀染捏着和尚的下巴让他扭头去看李虞的神情,结果手腕一麻,崇归把他放肆的爪子给挪开。蛇精撇着嘴角,想嘲讽他太精贵,旁人都碰不得,结果扫到和尚白皙似雪的下巴多了两指红印,肖怀染心虚的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心想,这皮肤也太嫩了,肯定不是我手劲的问题。
李虞面露焦虑,拍门声不断,道:“先生开开门让我见见你吧。”
“对不起,我不便见客。”
“郑以诚!这个时候你还要摆架子吗?”
“摆架子?哈哈哈哈——咳咳……对,我就是在摆架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屋内传出阵阵低咳,李虞神色慌乱,道:“求求你了,开开门。”
“滚吧!我现在谁都不想见到。”
“你!”李虞泄愤地踹了几下门,但又忧虑郑以诚的
', ' ')('状况,示软道:“你先消消气……我、我不打扰你了,先消气。我明天再来看你。”
看着李虞落寞的离开,肖怀染蹙起眉头,心想,现在人间都这么吃香“爱在心头,口难开”的把戏了?人弯弯绕绕这么多年,咋还没改掉。喜欢或者不喜欢,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一个无意无觉悟,一个有意却表露错误,不敞开说明白了,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又或者,本来就不合适。
很难得见到蛇精正儿八经的表情,崇归抹平他绷紧的嘴角,低声道:“不用担心,快结束了。”
肖怀染道:“什么?”
崇归指了指远处,顺着方向看过去,远处的景色像烧着的纸宣,黑烟红焰漫天而起。肖怀染大骇,道:“这画、世界……怎么感觉烧起来了?”走兽天生惧怕猛火,他回身抱紧和尚,道:“我们该不会也要被烧死吧!”
沉默片刻,崇归轻轻地拍了拍蛇精的背,道:“自从郑以诚受伤,就开始出现这种异象了。”怀里的妖抖得太厉害,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只听和尚柔声道:“不会烧到你,不要怕。”
没有等太久,第二日鸡鸣,郑以诚在土狗旁留了张字条给李虞,而后夹着简易的包袱悄悄离开了。他来到河旁,想接些水再上路,猛然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卧在旁边的草地上,心中一凛:“赵萍?”只见这女孩赤身裸体,全身上下满是白浊污秽及血印勒痕,似是重伤难行,他闭着眼赶紧脱下外衣搭在她身上,道:“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话声未了,只听赵萍急促地对他道:“先生、快、快离开这里!他们要害你!”
恰巧这时,山丘上冒出七八个学子和家仆,他们齐声喝道:“天啊!快来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世风日下!读书人居然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此言一出,再愚笨的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郑以诚与赵萍面面相觑,无不愤怒,赵萍羞愧地低下头哀哀切切地哭了出来。
郑以诚大声叫道:“你们这群混账!不怕我报官吗!”学子登时停了嬉闹,随后又突然爆笑出声,他们互相勾肩搭背,差点笑弯了腰。
陈员外的儿子陈鲁道:“嗯?先生你不知道?我们这屁大点地方没有官。”
另一个员外的儿子周如行摇了摇脑袋,道:“怎么说话的?我爹就是官。”
几个人哄笑道:“那是因为你爹土地最多!哈哈哈哈哈!”
这时,郑以诚脸上已没半点血色,他僵直着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陈鲁道:“哦——怪不得先生跑到这里来教书,肯定是因为这里不在天子脚下,所以跑过来干坏事了。”
接话的人啧啧喊道:“男未婚女未嫁,二人天为被地为席,伤风败俗。通通给我浸猪笼!”
四五名家仆扑上二人,把他两牢牢地按在地上无法动弹。郑以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声道:“你们不能视人命为草芥!真相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通奸。我们没有!”
赵萍抬起脸森然笑道:“你们可真会演戏。栽赃嫁祸玩得真溜——”
周如行喝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先把贱女脸打烂,身为本村的人,居然干出如此丢人的事,还帮外人撒谎,要脸也没用了。”
“你们敢!”郑以诚挣扎着,却被家仆更加用力拧住手臂,只觉双手发颤,全身的伤口也被牵扯的疼痛难耐,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他忍痛大呼:“你们连孩子都不放过是要遭报应的!”
“孩子?她就是个淫妇,不知羞耻!”
其中一名健壮的家仆,站在赵萍面前,袖子一撸,清脆的掌脸声来回相交不绝,赵萍的脸立时红肿,她大声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喊到最后,语气渐转虚弱。
郑以诚见她脸颊血肉模糊,也不求饶,心中一酸,说道:“你们别打了!别打了!放过她,放过她吧!是我干的……”
“停!”陈鲁一抬手,掌脸的家仆立马停下手,毕恭毕敬地站到了一边,“你说你干了什么?”
几个人如狼似虎般盯着郑以诚,仿佛对他即将说出来的话充满了好奇。郑以诚仍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他颤声道:“是我!是我贪图美色,强暴了她,与她无关。”郑以诚凝视着昏过去的赵萍,又说道:“放了她,放过她。”
陈鲁等人听他这么说,立即收手,道:“诶呀!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你看看你,害我们冤枉赵萍半天。”其中一人上前抬起赵萍下巴,说道:“瞧这小脸蛋……来人,赶紧把赵萍送去看大夫,别耽误了。”一名家仆背起赵萍急奔而去。
这时郑以诚已被塞进笼屉,他冷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说着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声音中充满哀怨愤懑,毫无欢喜之意。两名家仆各抬一边,面无表情地把他扔进冰冷的河水里。
过了良久,扑腾的河水又恢复了平静。周如行叹了口气道:“念了大半年的书,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家里有地有粮,非要我去学这些文绉绉的狗屁玩意。”
另
', ' ')('一人搭腔道:“嗨,我跟你想的一样。我们又不出去当官,在这里不愁吃不愁穿,都不知道爹娘浪费这钱干什么。”
陈鲁道:“走了走了,现在自由了。我们找点别的乐子玩玩。”
几人纷纷附和,又一起嬉笑哄闹着离开了这里。
肖怀染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片景色,心下一片茫然,没想到画中简单的场景竟埋葬了一条人命。他问道:“不对。这人是淹死的,可为何画的怨气是火?”话语刚落,天空忽然风云变幻,青天白日瞬间变成了星空满布的黑夜。
这时,四周热气翻滚,树木着火,回首望去,村庄被一片火海包围,惨叫声绵绵不绝。肖怀染登时双腿发麻,噌的一下窜到和尚怀里,双腿紧紧地盘住他的腰,喊道:“火!火!”
崇归:“……”
只见远处,李虞手持染血的长剑,周身红焰火舌,同一身红衣劲装融为一体,俨然穷途恶鬼,在村庄间或烧或杀。
肖怀染道:“是他?”
崇归点了点头,道:“他为了帮郑以诚报仇,重伤于那次屠村,也死在了过去。现在留下的是怨念。”
村庄的火势随着李虞的移动而蔓延,肖怀染窝在和尚的怀里正看得津津有味,那神情癫狂的李虞瞬时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远远的看着他两,肖怀染登时惊心肉跳。
李虞张着血盆大口,愤怒地咆哮着,仿佛看到了两个漏网之鱼,掩饰不住的疯狂和杀意。他朝着二人狂奔而来,灰青色的面颊透出不协调的僵硬,身披烈焰火海,速度非常之快,瞬间不到十几米的距离。
眼见熊熊大火渐渐逼近到脚下,整幅画的世界也被烧得残缺不堪。肖怀染感觉自己要被热浪蒸熟了,还未出声,崇归一手托住他的臀,一手撑着胳膊往上轻轻一扔,道:“你先走。”
刹那间,火焰已将崇归全身裹住,他挺立在烈火中平静的和肖怀染相对,神色捉摸不定。还未来得及细细揣摩,肖怀染已经破画而出,回到了现世小亭。
他转过身扑到圆桌前,摊在上面的画已经燃烧到了一半,肖怀染下意识地喊道:“崇归!”
便在此时,拂尘穿画甩出,声势惊人,只见和尚从残卷中跳了出来,整洁干净的藕色僧袍随风纷飞,身后的画卷也彻底化为灰烬不见其影。肖怀染眯着蛇眼竖瞳,偷偷打量着崇归,不知是不是错觉,崇归的唇色更加鲜红欲滴,仿佛刚刚吸过血的雪人,俊美秀丽却异常危险。这和尚不仅完好无损,而且道行更进一步,这诡异身法不似八方正佛……
他又想起刚才在火海中的遥遥相望,模模糊糊间竟感觉到了熟悉,转瞬即逝。
肖怀染捂着胸口,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或许,记忆会随着老去而消失,然余留的情感依旧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