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楼二楼的雅间内,方重勇一脸疑惑的问道。
长安这么大,周边水系发达,难道还会没有树木?有树木又怎么会没办法砍柴呢?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回望长安绣成堆”,这就是在说长安周边树多啊!
方重勇有点不明白,怎么长安人还会缺木柴烧的。
“别的不说,驿道两旁郁郁葱葱都是树木啊,都不能砍么?”
“唉,你看到长安驿道两旁都种着柳树桑树,这些都是不能砍伐的。
而且关中农户家中种植的桑树,也不能砍伐,包括自家人也不能砍。
把这些都除开,长安旁边就没多少树可以砍了,所有林林总总的,朝廷对此早有禁令。”
郑叔清一脸无奈的说道。
方重勇这才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他只是不知道长安缺木柴缺到这个程度了,但是官府颁布的条条框框还是大概知道的。
官府有条令,规定长安百姓不得到处乱砍树,而且这个规定颁布得很早,也很详细,在贞观年间就说得明明白白了。
如果普通人为了图方便,砍了别人家的桑树当木柴回来烧,一旦被抓到,砍几棵树就要判死刑。以前没人这么搞,是因为长安周边的树木还算多的,所以矛盾并不突出。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铤而走险偷伐树木了,京兆府抓都抓不完。
更何况,当时郊外很多树林,都是“无主之地”,而现在,这些树林已经是属于世家大户和皇族的自留地,一般人是不能去砍伐的。如果实在要去,那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只要交钱就行,类似抽税。
不过这个税抽得很重,基本上就是帮权贵们伐木了。
那么,长安的普通百姓用什么生火呢,用什么取暖呢?
答案就是:稍微有点钱的在西市买木柴,没钱的去郊外找人买茅草、秸秆、树枝之类的“附属品”。更穷的,买些边角料专注于生火做饭,取暖就只能靠抖了。
“所以,你这个木炭使,已经在长安周边弄不到木柴了对吧?”
方重勇轻叹一声询问道。
郑叔清微微点头,其实此事还有些复杂,并不是他说的那样简单随意。
朝廷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来管理木柴,也就是司农寺下面的钩盾署,这个算是中枢机构的对口单位。
那么钩盾署的木炭是从哪里来的呢?
答案是,要么民间收购,要么来自木炭使。
而木炭使的木炭来源,则是要么请人去指定地点砍伐后烧炭,要么也从民间收购。
二者其实是有一定竞争关系的。
请人伐木烧炭,就必须要发动色役,需要色役使那边的配合,也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就是,今年的徭役已经发完了,再发动徭役,就属于纯粹摊派,地方上比较难于执行。而花钱收购的话,现在木柴价格暴涨,这东西放着又不会坏掉,还挺适合囤积居奇的。
长安似乎有奸商在不断收购木柴,推高木柴的价格。如果木炭使不顾价格因素去强行收购,只会让木柴价格更高。
而且花了大钱,也买不到数量足够的木柴,就更别说用木柴烧成的木炭了。
宫里的贵人们,怎么可能用木柴生火取暖呢,就连木炭取暖,他们都要想办法弄到最高档次的!
所以绕了一圈后,这个木炭使的麻烦,最后还是变成了“天灾+人祸”的模式。
因为本来就缺,所以在市场稀缺的导向之下,有人囤积居奇,导致缺的东西更缺。
而木柴涨价,就会导致其他生活物资跟着一起涨价。宫里与百官需要的木炭(他们不用木柴),来自木炭使与钩盾署两个不同的渠道。
两个和尚抬水吃的情况下,扯皮也是在所难免。
郑叔清刚刚上位不久,在跟钩盾署的扯皮斗争中落于下风。
毕竟,钩盾署没有发动徭役的能力,外人会认为长安缺木柴的主要责任还是在木炭使这边。
然而抛开这些都不提,就算郑叔清与钩盾署之间可以团结协作了,也没办法完全解决长安缺木柴的境况。
这就好像一家人就靠田里那点收成过生活,就算家长可以把每个人的那一份都分得很公平,遇到歉收的情况,所有人也要饿肚子,不可能根本上解决饥饿问题。
这是一样的道理。
“冬天,需要木柴的量很大。但是运河反而结冰了,木柴没法子从外地从水路而来,所以这件事挺难办的吧?
等到夏天的时候,反而又不需要专门去管木柴这个事了。那时候郑御史只怕已经被罢官了。”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喝了一口杏花楼里专供的“冬饮子”。
顿时一股熟悉的味道充实着口腔!
他又喝了一口,面色古怪,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郑叔清以为他品出门道来了,连忙压低声音,露出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说道:“宫里的方子,壮阳的。你家那两个小妖精,不好好补一补,我看难收拾啊。”
“原来是宫里的方子啊。”
方重勇长叹一声,这尼玛出口转内销,简直生草了!难怪满嘴都是那股“顺气锁阳茶”的怪味,原来源头在这呢!
“是的啊,你说得对。冬天就是树木凋敝,反倒还用得多,能不缺么?越是缺,越是有人搞怪。”
“就好比说这个钱,对吧?”
方重勇从袖口里掏出几枚做工低劣的铜钱,摆到郑叔清面前继续说道:
“长安市面上的好钱,似乎都被人收走了。他们把好钱收起来,重新熔铸后,变成坏钱、劣钱,再放到市面上流通。
我猜,很多木柴被收集起来,搞不好就是用来干这个事情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将铜钱推到郑叔清面前。
“你说这个啊……好多皇亲国戚们都在弄。”
郑叔清无奈摇头,他家里资财颇丰,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但很多穷人家要是收到了恶钱,就会蒙受损失。
“民间私铸的减重钱,有鹅眼、铁锡、偏炉钱、时钱、棱钱等等。你看这种就是最常见的鹅眼钱,中间孔大,比好钱要轻不少。
它虽然制作粗糙,多有毛边,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但是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官府发行的正规开元通宝又太少了,自然会让劣钱横行无忌。富商们把收到的好钱收起来换成劣钱用出去,以至于市面上劣钱越来越多。
这些都是趋利避害的人性使然。”
郑叔清跟方重勇解释了一番劣钱是怎么回事。
别看劣钱好像跟木柴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实际上,市面上越来越多的劣钱,都是靠着不断私铸,慢慢稀释到交易过程中的。如果能控制木柴的用量和用途,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私铸的行为。
当然了,参与私铸的富商,他们背后站着的都是高官权贵,乃至皇亲国戚。
如果没有必要,郑叔清是不会去管类似鸟事的。
“明白了,我想想办法吧。这件事不太好处理。”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郑叔清这才松了口气。如果方重勇说他一定可以解决,很简单三下两下就搞定了,那郑叔清可不敢相信这样的鬼话。
正因为对方说得很保守,所以反过来说,才有机会解决此事。
郑叔清从袖口中摸出一个信封,推到方重勇面前说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方重勇接过信封,拿出里面的纸张看了看,这是长安某个钱庄的一张单据,也就是所谓的“飞钱”,荥阳那边的郑氏,已经把钱支付了。郑叔清可以在长安的连号钱庄取钱。
类似的“金融机构”,此刻在长安已经非常流行。但真正成为唐代大宗交易的标准模式,那还要等到节度使张狂,丘八行为艺术盛行的唐末五代时期。
这一张纸,就价值一万绢。方重勇家的那个小院子,都不见得能堆得下。当然了,他可以将其换成值钱的布匹,数量就没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