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原野和孟决的和解是缓慢而痛苦的，像癌症的治疗过程，稍有些懈怠和疏忽病情就会反复，十分磨人，很多人治到最后病好了心里却崩溃了。
孟决有时候会有点羡慕那些治到一半就撒手人寰的人，生命结束的那一瞬间，他们对自己、对别人的折磨也幸运地到此为止了。
但他和原野还没完，他在那首短暂的旋律结束之后猛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那根病弱的引线其实已经被原野打了个顽强的死结，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原野一动，他就像风筝一样被扯动了。
孟决记得他大二的某个寒假曾回家拿过冬衣服，一打开门就听见了争吵声，他快步走到客厅，看到原野穿着一件很抓眼的飞行夹克，脸颊红肿，像刚被打过，那件帅气又复古的衣服上淋着汤汁肉沫，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滑，对面的原樾气喘吁吁，隔着几米孟决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听到脚步声，两人都朝他看过去，原野看到他的第一眼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才瞪大了眼睛，好像被他的出现惹怒了似的，他随手抄起身后博古架上的一只霁蓝描金开光粉彩双耳瓶，就冲孟决砸了过去，那只市值上亿的古董在孟决额角炸开，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半。几乎是同时，孟决眉角开始往下滴血，原樾扑到地上颤抖着抚摸那件碎得已经不成型的的老文物，口中振振有词。
孟决当时脑子一片混乱，他没听清楚原樾说了什么，血慢慢地流到了眼睛里，挡住了他一半的视线，此刻在他眼里的原野就像一个炼狱的魔鬼，魔鬼可怜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你的衣服.......”孟决说。
这件衣服很好看，穿着原野身上很合适，他想假惺惺地说你的衣服脏了，脱下来吧，别把你身上也弄脏了。
但原野打断了他，只叫了他一声哥，就没有了下文。
孟决没说话，他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他看到原野把衣服脱下来，面无表情地扔在地上，然后转身上去了。
他没再搭理原樾，原樾也没心思搭理他，于是他捡起了原野扔在地上的夹克，也回了房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孟决擦掉头上的血迹之后发现伤口并不要紧，他潦草地贴了个创可贴，就蹲在柜子面前收拾衣服，想着赶紧离开。翻出了几件大衣之后，他迟钝地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靠着衣柜昏睡了过去。
房间里挂的钟表指向凌晨两点钟，孟决脑袋昏沉，起身去阳台吹风，路过搭在床沿的那件夹克时，他停住了脚步，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凌晨两点半，孟决蹲在阳台，额角贴着黄褐色的创可贴，嘴里咬着烟，双手浸泡在水盆里，揉搓那件惨不忍睹的飞行夹克。
他翻看着衣服的领子，发现这是件美陆航空队的A2飞行夹克，算是二战后保存下来的古董。赤褐色皮革质地，黄铜拉链，暗扣口袋，衬衫式翻领，保暖轻便，适合骑机车的时候穿。
孟决当时就差不多明白了整件事的原委，衣服是原殊送给原野的，原野的生日在深秋，这是他的生日礼物。原殊是北部战区的空军，也是原野的大伯，原樾的亲哥。
孟决只在家里见过他一次，就是他妈妈去世，他刚被接回原家的头一年，原殊穿着黑色的军衣风尘仆仆地坐在沙发中央，右手举着一支与当时环境格格不入的铜管烟枪，另一只手掌里摊着一份文件，孟决知道那是自己和原樾的亲子鉴定书。
翻到最后一页，原殊在灰蓝色烟雾的包裹中向他投来探寻的一眼。
“孟鹭的孩子？”
他的嗓音微哑，吐息间透着股饱经沧桑的杀气，气场阴鸷、诡谲。
十六岁的孟决像被当场掐住了喉咙，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看到原殊嘲笑似的对他笑了笑，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原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孟决那时才知道，原殊看向自己的目光，可以称得上是善良。
那管烟枪毫无尊严地甩在原樾脸上，拓出两道红痕，原殊笑着，一字一顿，“原樾，你是真他妈的有种，哥实在是小看你了。”
原樾站在原地，沉默地受着，直到原殊走出庭院，坐上牌号以KA开头的第五代军用车，引擎怒火冲天地烧起来的时候，他才动了动，抬起手，一拳打在了玄关的青花雕玻璃上，不知使了多大的劲儿，精美的屏风一下震碎了，玻璃片扎进了他的指缝里，血一簇一簇滴在他脚边。
孟决在一旁看着，却生不出同情他的心思来，他想起原殊扔给他的银行卡和临走前对他说的“节哀”——这是原樾从来没对他提起过的字眼，即使他的表情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悲伤。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原殊，好像他永远在部队、机场，在两万米的高空上。他孤身一人，没有成家，生命中只剩下了遥遥无期的飞行。
而原野是他回到地面的唯一坐标，因为他是曲漫的孩子。
孟决终于洗好衣服，挂了起来，回房睡了两个小时。早上拎着包裹准备回学校的时候，发现原野正站在他房门口，他当时不能明白原野看他的眼神，于是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现在他才猛然意识到，那是可怜的央求、是发狂的羡慕。
后来孟决也了了回过几次家，每次回去，原樾在的时候，他们一定闹得鸡飞狗跳，原樾不在的时候，家里安静的没有人气儿。
孟决不愿再想，他把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个几年没回来的卧室跟他走的时候一样，原樾会请家政按时打扫，所以他不用费心，拿出被子就能直接睡。
他还是起身去敲原野的房门，然后站在门口等待。
原野的领地意识很强，他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也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所以原樾这些年没有请过佣人，只有家政会来短暂地走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原野打开门的时候孟决愣了一下，那人穿戴整齐的抱着头盔，手里拿着车钥匙和手套，脸上带着张扬雀跃的神情。
“你骑车去？”
原野点了点头，从他身边经过，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早点回来。”孟决说。
原野嗯了一声，临出门的时候有些犹豫地偏头说，“你也是。”
听到摩托的轰鸣声之后，孟决觉得癌症的治疗终于得到了一定成效，但坏消息是，他离开的那段日子拖延了不少病情。
比如现在他们能够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但并不愿意走出家门分享彼此的生活和娱乐。
小龙虾是，骑车也是。
孟决想着，自己或许真的已经在变老了，不然他为什么看着原野，总有一种像看到漂亮孩子，想要疼惜他的冲动。
漂亮孩子骑着机车很酷地飞走了，孟决也开车驶出了宅子，犹豫半晌，决定今晚不去放浪，便给章北迦打了个电话，约他到缦嘉丽喝酒，说今夜不醉不归。
然后又说，九点，不能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