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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在银盘里烧到熄灭,斑斑驳驳融化了一摊蜡脂。克里斯安然伏在塞缪尔手臂里,胸口起伏平缓。他之前睡得不安稳,心惊难受地做了几场噩梦,又迷迷糊糊地被人鱼哄入了梦乡。
有塞缪尔在他颊边湿热的吻,什么都变得好起来了。他放松下来,什么警惕都卸下了,觉得心里好熨贴。塞缪尔爱他,陪着他,一定不会离开他。人鱼搂着他的臂膀告诉克里斯这样的承诺,一旦许下,就绝不会打破。
少年睡颜恬静,毫无负担,软软地倚在人鱼怀里。他之前实在累得狠了,现在睡得极好,连眉目间都舒展开来。人鱼不能视物,于是摸索着去抚摸他柔软通红的脸颊,间或情不自禁低头一吻,唇颊摩挲印在克里斯湿透的鬓边。
蜡烛烧得太快。那点火苗刚刚还在黑暗中隐约摇曳,透过少年的眼帘,在他的视线中留下一点模糊的橘红色暗光。现在一切都已经悄然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四周寂静,只有环着他的有力手臂。
这对不同族类的情人仿佛不在此地,而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二人世界中。黑暗是潮湿又静谧的温床,鱼尾悄然湿腻划过,摆在少年一只裸露的足踝边。
蜡烛都融化了,腻在银盘上,坠着一串油脂圆珠。方才少年半夜醒来,蜷在人鱼怀里由他抱着自己,探头去看那节越来越矮的花烛。蜡烛的火光在少年的双眼里摇曳,克里斯凝视着融化的蜡烛,塞缪尔怀抱着他。当少年凝视那根蜡烛的时候,他是否想到一些故事:关于一些被融化的翅膀,消失的人,落水和太过靠近的太阳。蜡铸成的翅膀接近太阳也会被烤化,会让他从柔软的爱云中跌落到残酷海底。但现在克里斯什么都没有在想;他闭上眼睛,睡着了,唇边还噙着一点贪心又惹人怜的小涡。他想追那太阳,这又有什么错?蜡烛融化的时候也将他带入水中。
少年心满意足地在清晨醒来,还未睁开眼就感到人鱼在低头亲他。塞缪尔垂下的银发弄得他直痒痒,克里斯忍不住直扭头,起了调皮心思地去躲他的爱吻。
人鱼把他抓住,像是在抓一尾滑溜溜的活鱼。他刚把少年囫囵个儿地搂在怀里,腾出手来,克里斯又伸着脖子去躲他的亲,不住哼哧哼哧地笑。塞缪尔喉间发出一声野兽低吼,转头去弄他。
人鱼喉管微震,带得少年脸颊都震得发麻。克里斯喘着气,往床头一钻,和他闹成一气。他年纪轻,玩心时不时又重,总是闹得人鱼仰头咆哮,转而又来整治他。两人滑泥鳅似的玩了一会儿,咆哮几声,咬了几口,又好得跟蜜一样,脸贴脸地来亲嘴。
亲了几下,克里斯把下巴搁在人鱼隆起的肩膀上,微闭着眼睛。他唇边显出一个不太明显的梨涡,又舒适地吐出一口气来。
塞缪尔低低地呼噜着。他像是一只在克里斯床榻上的老虎。克里斯揉他,使劲儿弄他,他也不很在意,顶多一摆头,威胁性地露出尖牙来。
他那森白獠牙的用处,在克里斯面前也仅限于此了。那些尖锐的利齿又锋利,又可怖,在人鱼微掀起的薄唇下露出,显得像只被惹烦的大野兽,但塞缪尔其实却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少年枕在他的怀里,在他弯曲又强壮得像是岩石一样的臂弯之间安心地躺着。人鱼低头来吻他,在这之间又发生了好多个又粘乎又柔情的吻。克里斯不用睁开眼睛,就能感觉到对方充满强势意味的存在:对方抱着他,吻着他,自己的气味萦绕在少年周身,恨不得跟他融为一体似的。
两人在一起时的甜蜜,使得克里斯对心中一切的担忧都暂时地失了明。他们还处于困境之中,这一点少年没有忘记;但他的心已经被柔软的揉弄所弄得发胀,以至于他已经以为自己踮脚够在幸福的边缘了。
“我会让你好起来的。”克里斯喃喃说,塞缪尔与他接吻;人鱼的唇线锋利,吻他的时候却柔软而多情,沉默不语。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点期待的急切心情,像是给人鱼做承诺似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会的,我会的......以后你就再不会离开我了。我爱你,我爱你,我......"
他为了自己想要的能做出任何事来。人鱼对他的爱也使他自己蒙蔽;如果塞缪尔能预知到这之后的未来,他的选择又会是什么?又或者,是命运本身在愚弄他们,愚弄着这试图颠覆命运抉择的任何人。
但现在这野兽吻住了他。人鱼的银发自肩头滑下,掺在少年金褐色的头发里。他们的命运互相纠缠,从这一刻开始产生分歧。但现在这两人中没有一人知道,克里斯抵在他的人鱼的肩头,并不怀疑自己今晚还能够蜷在他的臂弯和心口间。
“你会等我吗?”克里斯闭着眼睛,懒懒地说,“你要等我。”
夜深。长靴的声音传来,地板在挤压下‘咯吱’作响。有风吹来,吹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脚步声在某一处停住了。在黑暗的大厅里,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次事先预知的来访。那人似乎知道克里斯的到来,但并不为自己的客人而露出一点多余的表情。他的颧骨两侧凹陷下去,显得苍白,简直无法让人相信他正处于三十
', ' ')('岁还未到的年纪。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德尔加多慢慢抬起头来。
他和克里斯之间有一个交易。为了潜入森林中的部落,克里斯将不得不向他求助。而对方得到那把匕首信物的代价,便是帮他处理一些不能见光的琐事,比如一些不能再活着的人。
那是他们协议中的一部分:克里斯为他杀人。令德尔加多微微惊讶的是,这个来自伦敦浓雾的青年,在谋杀这一方面却有着毫无良心的天赋。这曾经隐隐约约让德尔加多感到不安,但也仅此而已。
克里斯是个听话的帮手。他能办事,也能保管一些秘密。德尔加多告诉了他人鱼匣的传说,并告诉他那些都是真的。
他需要那个匣子。那只匣子能给持有者带来好运,但并不仅仅是如此:它还能使持有者实现一个愿望,无论这个愿望是什么。
交易中的一部分,便是克里斯为他抢夺来这只匣子。否则,那些肮脏的谋杀便会浮出水面,在判决之后,变成套在青年脖子上的一根粗绳。
他想要匣子,青年则想要在部落中治好人鱼的眼睛。对一个年轻的商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互利互惠的交易还要更好了。
“人鱼匣...在哪儿?”
德尔加多低低开口问。他的眼睛盯着克里斯,但对方双手中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对方没有回答他。与之相反,克里斯的视线慢慢上移,在桌子上的空杯上停下了。
“我决定将它留下了,先生。”克里斯平静道,“它能实现一个愿望;我恰好也有一个愿望。”
德尔加多的双颊更凹陷了。有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大厅里被死寂所笼罩,直到另外一人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但没等德尔加多问话,后者就再次出声了。
“我的先生,您蒙骗了我。”克里斯轻轻说,“您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您引诱我完成这些,是吗?也许我并不需要那只匣子,但您却让我亲眼见到了它。您要承认这一切都是您的过错吗?还是说,您还有什么其他的话想要说?”
德尔加多想说话,但他的下颚开始发紧,以至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一阵子地痉挛起来,苍白的手指在膝盖上抓紧了,蜷缩得像一只蜘蛛的细腿,哆嗦着。一些淡粉红色的血沫从德尔加多的嘴角开始往外冒出来,他的嘴角往一侧倾斜,不受控制地歪抖起来。
“如果我是您,先生,我会小心我的酒杯。”克里斯道,“您的仆人喜爱金币,我以为您对此了解呢。”
从青年唇中,漫不经心吐出的这些略显刻薄的话,使得这个垂死之人的脸色更加扭曲苍白了。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一只手抓紧了前胸,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一阵一阵地喘息,只有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挣扎着抬起,死死地看向了他眼前的仇敌。
临死前的痛苦使得他的面目扭曲。但克里斯却看到,德尔加多歪斜的嘴角此时却扭出一个笑来。这个笑带着绝不会弄错的嘲讽,使得克里斯心中陡然生疑,以至于有些踌躇了。
这个嘲弄的笑最后留在了他的脸上。对方喉中咕哝作响,之后抽搐了一下,然后不动了。克里斯半个身体都在黑暗里,在大厅中安静了片刻后,这才走上前来,开始检查他的谋杀成果。
他收买了这座宅子的仆人,并且早已经找到了德尔加多之前在文书和法务上的一些错漏处。德尔加多意外身亡后,他将低价买下这座庄园,一步一步按照他的计划来完成一切。
清晨已经逐渐拂晓。克里斯走出宅子,白色的晨光在灰蓝色的天空边际浮现,然而在一处却亮起了一片耀眼的橘色光芒。那些云层上的火光倒映在青年的蓝绿色眼睛中,静静燃烧,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浮梦。
------焦土之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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