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夜色低沉,屋内一盏油灯。叶诵坐在桌前,一手支额紧拧着眉头,面色严峻而又有些失落。旁边一人凑过身来,低声道:“太子大人,今日似乎有些心事?”“先生,这些日子以来,汉王一位将军屡屡做出那些惊人之举……似乎,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叶诵长叹一声,煞是有些苦闷的说道:“这一次,如此棘手的事情,居然就被他这样轻易的解决了。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满朝文武大臣,视他如同神明一般。叶怀光、叶晟、楚彦这些统兵大将,是前趋后恭寸步不离,连卢杞那伙人,也对他唯唯诺诺……先生,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仿佛一夜之间,他一位将军就一飞冲天了。”被叶诵称之先生的,就是东宫左庶子、太子伴读王叔文。王叔文的表情也有些凝重,喃喃自语般的道:“的确是有些怪异。在我的印象之中,汉王只是个外鲜内糙的草包,虽然皇帝对他有些溺爱,但还谈不上在朝廷之上呼风唤雨。但从他这一次处理卢杞和叶怀光的事情来看,他简直就是处心积虑预谋许久,可以称作是城府如海,智勇超群。他的目的,绝非我们当初想像的那样,是要和太子齐心协力扳倒卢杞,而是要在卢杞和叶怀光之间左右逢源。现如今来看,他是真的办到了。往后这朝廷之中,他恐怕会要……只手遮天了。”“只手遮天?”叶诵微微一笑,似奈,似冷漠,还有一些怒意。王叔文从来没见过叶诵这种表情,心中暗自有些惊异。叶诵顿了一顿,说道:“这一次,我算是彻底的输了一着了。本来,我一直盘算得清楚。不管他处理这件事情的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只会有好处。现在看来,我这个预计倒是没错,父皇也对我赞赏了一番,夸我遇事冷静老练,妥善的处理了这件朝廷大事……可是,这一点点好处,跟他一位将军收的实惠比起来,简直太微不足道了!朝廷之中,明眼人都知道,他汉王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实打实的赏赐,却是大大的赢了一笔!相比之下,我却只得了一些毫用处的表扬和虚名,连威望都没有得到一点提高。我当初、当初怎么就没想到,亲自去办这件事情呢?”说出这句话,叶诵自己马上又感觉有些尴尬了:我当时正害怕呢,像扔山竽一样的往外丢……“他赢什么了?”王叔文不解的问,“皇帝对他只字不提,我看他应该暗底里郁闷才对。”“人心。”叶诵长叹一声,“他赢得了世上最宝贵、最有用的——人心!”与此同时,萧云鹤则和叶怀光、叶晟、楚彦以及野诗良辅等人在一起,把酒言欢。早朝的时候,已经消失了好一阵子的皇帝老头,也‘忍着巨大哀痛’,破天荒一般的主持了朝会,亲自接见了叶怀光,对他进行了一番大肆的褒奖。同时,对‘胸怀如海’的卢杞,也表扬了一番,号召满朝臣工向二人学习,一切以国事为重,齐心协力辅助朝廷。下了朝会之后,又暗底里将萧云鹤叫去,私下赞赏了好一阵。萧云鹤这一回,疑是给朝廷立下了大功。但这份功劳,皇帝是法公然赏赐的。不过萧云鹤全不在乎一些金银绸缎了。现在,叶怀光跟自己变成了铁哥们一般,言听计从;卢杞被惊吓了一回而且落了把柄在萧云鹤手中,再也不敢在萧云鹤面前颐指气使,收敛了许多。而且打从今日起,至少在收复长安之前,朔方军统帅叶怀光,将正式入主中书省,以中书令的身份参预议事。虽然这些年来,中书省的长官中书令和门下省的侍中,直权远远比不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但叶怀光这样手握兵权而且有功劳垫底的中书令,也是能够说得上几句话的。而且,叶怀光好似天生就是卢杞这种人的克星,卢杞见了他,没来由的就是底气不足。这也许就应了那句‘奸人自有恶人磨’吧。这也就意味着,卢杞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的格局,彻底被打破了,换成了卢杞、叶怀光两派人马针锋相对。而这两派人当中,叶怀光对萧云鹤,虽说还谈不上‘唯马首是瞻’,但至少遇事会听取萧云鹤的意见行事。而卢杞已经深知了萧云鹤的手段,对这个辅政亲王和大元帅,从此深深忌惮,而且是又爱又恨。至少,不敢再公然直接跟萧云鹤作对。而且与他一党的那些臣僚,都亲眼见识过萧云鹤将卢杞治得手足措的样子,心中的天平,也暗自发生了偏转。这一阵营之中,也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少人心中暗自盘算:是不是该换个门庭了?王叔文的推断,不道理。打从今天起,朝堂之上最有影响力的,既不是卢杞,也不是叶怀光……而是换成了一个横空出世的汉王一位将军!坐在桌上喝酒的楚彦,现在总算是明白叶晟当初那句话的意思了。他说‘起风了,天色将变’。原来叶晟这个心思缜密的老鬼,早早就预料到了眼前的情景。朝廷之上风向大变,汉王一位将军一枝独秀,两派臣党都有沦入他掌握的趋势。楚彦不禁多看了萧云鹤几眼,心中暗自一叹:看来我当初的那一点点直觉,还是有道理的。我留下了青骓马不杀,好歹是在汉王那里,留下了一丝好印象……谁还会像我当初一样的那样小看他呢?汉王,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真是一个费解之谜!叶怀光今天终于见到了皇帝,得了数金银赏赐和好言褒奖,心中好不高兴,满面红光的摇着酒坛道:“老蒜头,来来来,我们今天不内讧了,一起跟汉王拼了!”“老蒜头?”萧云鹤哈哈大笑:“原来良器还有这么一个外号!”叶晟也呵呵的笑道:“都是这铁猪给我起的怪名。他妒忌我这一把长须美髯,却又说我这胡子长得像蒜头!”“哈哈哈,原来叶大帅是铁猪!”众人一阵爆笑!“是啊,他浑身上下就如同铁板一般,又只爱吃猪肉么!”叶晟落井下石。叶怀光郁闷的叫道:“老蒜头,都说了今天不内讧了!昨天我在汉王手上狠栽了一回,居然被他灌醉。今天你可要帮我,一起讨回这个公道!”“我酒量不行,你还是找楚彦吧。”叶晟慌忙朝一旁闪躲。楚彦却是大咧咧的挤了上来:“好,叶大帅,我跟你一起上!”“哟,人多欺负人少!”野诗良辅也撞了过来,“大人别慌,俺来助你!”气氛斗然热烈起来,萧云鹤哈哈大笑道:“好!废话少说,大家先喝干这一坛!”“干!”瓶瓶瓮瓮撞到一起,就如同一首和谐的打击乐。酒过三巡,萧云鹤按住话头,当众说道:“休整了几日,也是时候准备收复帝都、克复长安了。叶怀光,楚彦,叶晟,你们三人,是眼下朝廷最得力的大将。今日难得聚首在一起,不如就商议一下,这一仗该如何来打?”三人一听这个,都来了劲,齐齐站起身来,拱手一拜:“全凭汉王驱使!”野诗良辅一听要攻打长安了,马上也跳了起来,大声吼叫道:“杀杀杀,早该杀了朱泚那帮瘟鸟!大人就请下令吧,俺第一个提刀杀进长安,砍了朱泚那厮的鸟头!”本来变得挺严肃了的气氛,就因为野诗良辅这一顿吼叫,众人又忍不住大笑起来。萧云鹤连连摆手示意叶怀光等人坐下来,说道:“今日是好友饮酒叙话,不是军政议事,兄弟们就不必如此拘礼了。我们今天,只是稍作一下交涉讨论,明日到了朝堂之上,也好说话。”叶怀光大咧咧的说道:“如今这朝廷之上,但凡军国大事,还不是汉王大人说了算?除了大人,谁还敢在这些事情上指手划脚?俺老叶第一个不服他!”旁边叶晟和楚彦只是笑,不做声。萧云鹤笑了笑说道:“怀光,这些话,我等兄弟在一起,随便说说妨。到了外面,还是不要随便提起的好。”叶怀光有了几分醉意,听到萧云鹤这话,心里却也清楚,降低了一些嗓门嘟嚷道:“这个我也知道。不过,老叶素来是个直性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当今朝廷,除了汉王,谁来对老叶下令驱使,我也不舒坦。”“好,不说这个了。”萧云鹤岔开话题,说道:“长安方圆几十里,城池极其坚厚,高达三丈。如果是正面攻坚,那几乎是不太可能攻下的。而且眼下我们的兵力,并不雄厚,朱泚却是屯守长安以逸待劳。如果要硬打硬的去攻城,那异于是自寻死路。众位说说,有什么计划?”叶晟神色一动,看似想要说话。但看了旁边的叶怀光一眼,欲言又止。叶怀光倒也还了解他这个老朋友,推搡了他一把说道:“老蒜头,老叶知道你足智多谋,打起仗来鬼主意最多。有什么话就说吧,爽利点。”萧云鹤也微笑道:“是啊,良器。今天这里没有外人,就不必顾忌太多了。”他清楚,叶晟和楚彦现在的官衔品轶差不多,但要比叶怀光低。如果最先开腔说话,会有抢风头的嫌疑。叶晟抚了抚灰须,呵呵笑了一声说道:“神策军上下仅有一万五千人,加上叶大帅手中的三万朔方军,总数不到五万。朱泚屯居长安后,招降纳叛收兵买马,已有五六万之众。加上长安城郭极其坚厚,的确不好正面攻坚。我倒是想,既然长安九门都不好硬攻,也唯有去直接攻打北面皇城禁苑,从那里打开突破口。皇城禁苑接连终南山,有一处极大的畋猎马场,仅有栅栏,并城郭。我军可以潜行到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插入皇宫禁苑。趁敌人来不及布兵防守,以最的速度攻入大明宫。只要攻下重玄门,就可以直接面对凌霄门、银汉门和玄武门。虽然也会有些艰难,但远比直接攻打长安九门要容易许多。玄武门!乍一听到这三个字眼,萧云鹤心中没来由的颤抖了一下,有些呆住了。旁边叶怀光和楚彦已经在连连点头说道:“良器的这个法子可行。不过,难保朱泚不会在大明宫布下兵力防守。那里曾经是左右龙武军和羽林军的屯兵之所,有现成的军营校场,是个屯兵的好地方。虽然眼下朱泚逆党没有按大齐的建制组军,但也有可能在此屯兵守备。毕竟,那里也是伪帝朱泚的宫苑。”叶晟则说道:“这一路兵马,只能充当奇兵。我军可以详攻长安九门,朱泚必定派兵来守救。待攻伐几日之后,再派出这样一支奇兵,那成功的可能性将会加大几分。”三人自顾议论,萧云鹤却是有些呆愕了。脑海里又闪现了当年的情景:当年的太极宫玄武门前,刀光剑影血横飞。自己策马绰弓,一箭飞射,叶建成应弦而倒……“大人?”叶晟疑惑的唤了一声。萧云鹤周身微微一怔,恍然回过神来,自嘲的笑了笑:“诸位见谅,饮了几杯,一时走神了……唔,良器的这个法子,我看可行。详攻九门,突袭北苑。但是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大明宫北门禁苑,历来是天下禁区,仅皇族打猎或是祭祀之时可以进入。为防止外人偷入,设置了许多的岗哨,甚至一直延伸到了终南山上。如果要从这里偷袭进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朱泚没理由不利用这些现成的岗哨,加强大明宫的防备。而且大明宫的北面城墙,也同样比较坚厚,高逾三丈,厚达数丈,一面大门都要四五个人才能打开。所以,虽然会容易一点,但仍然很有难度。”“确实如此。”叶晟拧着眉头说道:“正如大人所言,要在北苑避过岗哨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被发现,要强攻大明宫的城墙,跟长安九门也差不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能直捣皇城,远比攻打长安九门要直接、速。就算我们攻下了长安九门,方圆数十里的长安街市坊道,朱泚处处可以设伏设卡,战斗起来极其繁琐不便。如果有办法能直接攻溃皇城,那势必事半功倍。”“想法很对路子,但应该能有好的法子。”萧云鹤也隐入了沉思,半晌后才说道:“如今之际,只有详攻九门,再派出一支奇兵攻入北苑,直捣皇城。终南山……终南山……”萧云鹤忽然心中闪念一动,眼中迸出一抹异样神采。“大人想到了什么?”叶怀光、叶晟和楚彦异口同声的问。“哦,没什么。”萧云鹤笑了一笑,拍拍额头道:“脑海里突然闪念了一下,却又没有想清楚。兴许是喝得多了吧,有点不清楚——要不今日就议到这里吧,良器的思路可行,但还有必要完善一下。今日我们都已酒过半酣,看似也议不出什么名堂了。倒不放开怀来畅饮,有事明日再议。”“好!”众人同声赞同,又举起了酒坛撞到一起。萧云鹤却在心中暗自思忖:时隔百余年……那个地方,还会存在么?三天以后,早夭的唐安公主风光大葬。老头为他的宝贝女儿选了一处好陵寝,做足了水陆道场,才依依不舍的让女儿入土为安。文武百官军民百姓,排成了十余里的长龙,为公主送葬。叶怀光私下里多次向萧云鹤报怨:眼下这种境地,帝都沦丧钱粮吃紧,军民食不裹腹,老头还要在女儿的葬礼上大摆排场,真是令人寒心。萧云鹤只得连连劝慰,好歹让叶怀光按捺了下来。又过了几天,老头总算是缓过神来,开始亲手处理朝政了。神策军和朔方军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整,也做好了随时出征的准备,一切准备就绪。奈最近钱粮消耗巨大,军民臣工十余万张嘴要吃饭,早把叶晟带来的一些军粮吃了个干净。从山南、京畿一带公仓运来的粮食,也如同杯水车薪,根本不解决什么问题。军队里早已是二顿改作一顿,城中百姓则是又吃起了野菜熬稀饭。老头这时候才有一点后悔了……他不顾几个大臣的劝阻,将最近各地送来的一些钱财给女儿拿去做了陪葬,眼下要拿出点钱来四下买军粮,也明显的捉襟见肘。萧云鹤只在心里暗骂:糊涂虫!处事不分轻重,量体裁衣的道理都不懂,非要在这种非常时期大摆排场,谁劝也不听,刚愎自用!只知道自己死了女儿伤心,恨不能将整个江山都拿去陪葬。难怪手下的臣子对你失望。这天的早朝上,老头满副焦急束手策,急急的问众人:该怎么办哪?要打仗了,居然没军粮也没军饷了?朝堂上安静成了一片,谁也不吱声,静静的站着。萧云鹤垂着眼睑站在一旁,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心里却是一阵冷笑,恨不能当场冲上去把老头拎下龙椅,将这个不孝子孙当众刷几个耳刮子。老头见众人都哑口言,很是有些郁闷,再加上自己也有些后悔,表情越发的难看了。他瞟了瞟卢杞,卢杞头也不抬;看向太子,太子是一脸茫然。最后看向萧云鹤……“汉王。”老头清了清嗓子,提了几口底气说道:“眼下,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萧云鹤抬眼看了老头一眼,走出班列来拱手奏道:“回禀陛下,臣……也是束手策。巧妇难为米之炊,眼下国库空虚粮草吃紧,臣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了。”“哎!”老头满是惆怅的长叹一声,随口扔了一句:“这下连你都没办法了!”本是一句心之语,却如同在朝堂之上扔下了一颗炸一般,包括萧云鹤在内,都纷纷暗自吃了一惊。听皇帝这话的意思,汉王一位将军便是这朝堂之上‘最有办法’的人了?太子叶诵是心里一阵打鼓:父皇,你怎么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又给汉王助长了威风!萧云鹤不动声色,低头道:“是臣能,请陛下恕罪。”老头正郁闷着,才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摆摆手示意萧云鹤回班:“朕不怨你。”叶怀光就站在萧云鹤身后,看到这个情形不禁又有些光火了,一晃身出了班,凛凛说道:“陛下,眼下数万大军枕戈待旦,就要挥师收复帝都。帝都乃是天下命脉所系,四海之内皆翘首盼望王师克复长安。如今却因为粮草之故寸步难行,岂不是要令将士寒心、天下人失望?臣斗胆,恳请陛下下旨,在附近城镇村落之中征粮,待日后克复了长安,再加倍偿还给百姓!”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咦了一声,纷纷想道:这个叶怀光,好不粗陋!他这是要皇帝下旨朝廷去向附近的百姓打劫吗?简直就是不成体统。老头则突然一下瞪圆了眼睛:“如此,不妥吧?朕是天子,怎么能……怎么能纵兵去抢劫自己的子民?”“不是抢劫,是征粮!”叶怀光一板一眼的道:“待日后再归还给百姓就是了,又不占他们的便宜!”老头却煞是为难的说道:“不妥、不妥……朕已经让百姓吃够了苦了,眼下这种时候,怎么能再向百姓强行征粮?”叶怀光性子急躁,看到皇帝这般优柔寡断的样子不禁有些急了,正想再吼几句,萧云鹤连忙向他递了个眼色。叶怀光愣了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乖乖的退了回来。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上又陷入了一片沉默。老头这下又郁闷了,刚才只要叶怀光再坚持一下,他几乎就要同意了,可是这个叶怀光,却又缩了回去……眼下要是再有个人跳出来,建议向百姓征粮,自己一定毫不犹豫的同意!萧云鹤一直瞟着老头注意着他的表情,心里暗自冷笑:老头,没主见倒也罢了,偏偏遇到事情自己又不敢承担责任的拍板,非要有个臣子出来顶着罪名背黑锅。你这种人,既威仪信用也没胆识魄力,怎么配坐在龙椅之上驾御天下?我是对你越来越失望了。一时间,今天的早朝居然陷入了冷场的尴尬局面。正在这时,门口跑来一名太监,绕着弯儿跑到皇帝身边,低声说道:“陛下,剑南节度使张延赏,派人送来了大批物资,刚刚运抵奉天,清单在此。”老头大喜过望,一把从太监手中抢过清单急急翻看,马上欣喜若狂的宣布道:“真是天绝人之路!剑南节度使裴廷赏,不愧是世代忠良之后,一心忠君爱国。诸位爱卿,裴廷赏从剑南道运来了粮草六万余石,钱物三百余万贯,另有绢帛物什不计其数,共计八千余车。剑南道那地方,道路崎岖难行,他却将如此庞大的一批物资安全运抵,真是难能可贵!”这下朝堂之上的人可就开心了,纷纷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来。卢杞马上出班奏道:“陛下,此等忠臣、功臣,陛下理应予以重奖!”“那是自然!”老头满足的微笑,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传朕旨令,诏裴廷赏入朝,朕要封他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阁理事。像他这样的人才,理应给他多施展才华效忠大齐的机会。”萧云鹤不由得眉头一拧:这就让当宰相了?大齐的宰相,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身后的叶晟,却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声音低微,萧云鹤却是听在了耳里,寻思道:叶晟素来沉稳老练,怎么也会对皇帝的这个举措表示不满了?刚刚任命了宰相,老头又兴致勃勃的说道:“诸位爱卿,眼下收复帝都迫在眉睫。众位议一议,该如何行事?”叶怀光才不关心谁又当了宰相,眼下他只想早点带兵出去打仗,不用呆在这乌烟瘴气朝堂之上,最先出来说道:“启奏陛下。臣麾下的朔方军,早已磨亮了刀枪鼓足了勇气,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就会视死如归的杀向长安。不过臣手下兵马数量有限,臣肯请陛下再分拨一下人马,助臣一起前去收复长安!”叶晟马上站了出来:“陛下,臣愿意率领神策军协助叶大帅前去收复长安!”楚彦当仁不让:“臣也愿往!”老头满意的大笑:“好、好!我大齐,果然忠臣辈出,良将如云。叶怀光,朕任命你为主帅,楚彦、叶晟为副将,你们三人率领三万朔方军和一万神策军,共计四万人马,克日兴师,收复长安!”“等一下,陛下!”叶怀光急道:“陛下明鉴!要说攻坚对垒冲阵搏杀,臣的朔方军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但此次是收复长安……长安城池坚厚极难攻打。若不用智取,极难成功。但臣……臣向来不擅长此道。所以,臣肯请陛下另择一名智勇双全之人挂帅,臣愿为副将!”“哦?”老头心里却是暗自惊了一惊,寻思道:眼下这朝堂之上,如果连叶怀光都不敢挂帅了,谁还敢挑起这个担子?不由自主的,老头又看向了萧云鹤。萧云鹤却是微低着头,纹丝不动。楚彦和叶晟都想出来启奏,让皇帝任命汉王一位将军当主帅。但叶怀光都没有直接说起,他们二人也不好直言了。其实叶怀光也不傻,眼下这情景之下,是不好公然替萧云鹤请命的,不然谁都要认为,他们这几人是为一党了。结党,在皇帝心里可是大忌。就算可以让大家私下默认,也不好公然做得太过明显。正在这时,左列文臣当中,有一人站了出来,拱手奏道:“陛下,臣保举一人,堪任统军大元帅,前去收复帝都。”众人一看,出班奏事的,乃是翰林院学士王伾。这人书法超群,也有些才气,眼下正是东宫太子的侍读,年龄不过三十出头。老头问道:“爱卿举荐何人?”其实不用王伾去说,所有人都清楚,他肯定要举荐太子叶诵挂帅了。这样的大事,疑是经营资本打下名望的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果然,王伾说道:“臣保举太子挂帅,前去收复长安。太子素来沉稳干练,遇事沉着冷静,堪当此任。而且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如若挂帅出征,必能让军队士气大涨,天下万民也加信服皇帝陛下收复帝都的决心。”老头眼睛转了几转,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萧云鹤瞟了王伾一眼,生得细皮白面的一个瘦小男子,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里暗自道:你以为行军打仗是出去郊游么?稍有不慎就会带来流血和死亡,身份和血统是带不来胜利的。而且眼下叶怀光刚刚收回了叛心,要是跟在太子手下有什么不愉,再闹出什么动静的话……一旁的叶怀光可就要气炸了,心中恨恨骂道:好一个‘言之有理’,有个屁的理!太子会使枪弄剑,会行布阵出谋划策吗?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跟在军中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如同一尊泥菩萨,虽受供奉却不灵验……糊涂皇帝糊涂臣,眼下收复帝都这么重大的战役,居然!……叶怀光忍不下去了,正准备跳出来说上几句,叶晟早早在后面暗扯了他一把,好歹让他没出再钻出来。正在这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陛下,臣也保举一人,可破朱泚,收复长安。”“颜老太师?”老头有些疑惑了,颜真卿平常在朝廷之上,已经极少说话了,今天却是站了出来,不由得问道:“老太师举荐何人?”“臣保荐的,是前番率军两败朱泚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汉王大人!”颜真卿不急不徐的说道:“汉王大人智勇双全,忠君爱国,堪当此任。”一时间,朝堂之上的气氛就有些怪异了:太子和汉王自己虽然还没有出面,可是大家都清楚的意识到,这两人争上了。马上又有人站了出来:“陛下,臣保荐太子挂帅。”众人一看,乃是东宫左庶子王叙文。紧跟着,又有一些向着太子的大臣一起站起来,保荐太子,人数有七八人之多。卢杞一帮人,则是在一旁冷眼旁观,谁也不帮。老臣叶勉,这时候也和颜真卿站到了一起,一起保荐汉王挂帅。老头看着朝堂之中一下站出了这么多人,不由得一下傻了眼:怎么一下都跳出来了?萧云鹤则是都静静的站着,没有出声。眼下这般光景,他自己是不好说什么的,只能让皇帝来做这个决定。假如自己站出来请命,则是大有和东宫争风的嫌疑。这对一个亲王来说,可是大忌。虽然眼下萧云鹤在朝堂上的地位和影响力人所皆知,但也不能让太子太过难堪没有台阶可下,这样,自己以后可就危险了。老头感觉,自己仿佛伸手接到了一个热山竽,煞是麻烦。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太子叶诵,干别的事情或许还行,可是这挂帅出征行军打仗,他绝对不是这块料子。汉王一位将军,这些日子以来,屡屡做出惊人之举,文韬武略智计机巧,足以胜任。可是……如果自己任命汉王挂帅,岂不是当众损了太子的面子,让他失了威望,从此在汉王面前抬不起头来?太子是储君,国之基础,这种事情怎么使得?老头郁闷极了。这皇帝,太不好当了。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台下的众人,一阵发呆。过了半晌,太子叶诵自己站了出来,说道:“启奏父皇,儿臣也保荐汉王挂帅,前去收复帝都。”这话一说出来,马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连卢杞等人都惊咦起来。王叔文等人则是差点跳脚大叫,连连摇头叹息。老头心中一惊,连忙道:“太子为何也一起保荐汉王?”叶诵微微笑了一笑,说道:“父皇明鉴。收复帝都,乃是事关国运的重大军事决策。儿臣虽然有心为国出力,奈何不懂军事。假若硬着头皮挂帅,到时候恐怕只会贻误战机,带来不可预期的损失。皇兄汉王,一直以来忠心为国久经军事,文武双全善长用兵,正是合适的人选。眼下,应该以务实为本,汉王,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萧云鹤心里在飞的寻思:叶诵,看来我之前的确是有些小看你了……不管你这番话是发自肺腑还是别有用心,你都是有一个极有心机城府的人。我挂帅,的确是不二的人选。可是你这样跳出来说,疑就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让满朝的人都要看到,我汉王要抢东宫的风头了。这只会让皇帝心生疑惑:莫非太子也发觉,力和汉王相争?明里是说好话,暗中却是棉里藏针。但事已至此,萧云鹤也别选择了,只好自己站了出来说道:“陛下,微臣不才,承蒙太子举荐。臣愿意挂帅出征,收复长安。”叶诵回了一下身,满脸敦厚的微笑,冲着萧云鹤拱了拱手:“汉王何必自谦?眼下这朝堂之上,也唯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王叔文等人,都不说话了,静悄悄的退了回去。老头愕然的发现,不用自己拍板定论,这件事情已然有了结果——汉王一位将军,理当挂帅出征。“那……好吧。”虽然心里还有些迷糊,老头也只得下令道:“朕命汉王一位将军为主帅,叶怀光、楚彦为副帅,叶晟为行军长史兼先锋兵马使。你们四人领四万大军,克日兴师收复帝都。”“臣等遵旨!”萧云鹤等人齐齐拱手应诺。老头顿了一顿,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出声唤道:“霍仙鸣!”一个肥胖的太监急忙从皇帝旁边闪了出来,拜在堂前:“臣在。”萧云鹤看了那人一眼,第一次去见皇帝老头时,就是这个胖太监领的路,长得像弥勒佛的那个家伙。“唔……汉王、楚彦都要出征了,御前兵马一时人统领。”老头说道:“朕封你为神策军左厢都知兵马使,即日起,奉天的禁军,交由你来统领吧。”“啊?!”萧云鹤等人纷纷低呼一声:让一个宦官来统领禁军?楚彦急忙闪了出来奏道:“陛下,神策军乃是御前最重要的禁卫,向来由大将统领,只有左、右大将军、将军和节度使、先锋兵马使,何来‘左厢都知兵马使’这样的职务存在。陛下为何……”“罢了,朕意已决。”老头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就是一个官位吗?万事皆要有个开头,朕是皇帝,许个官职,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楚彦,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安心打仗去吧——朕累了,今日就议到这里。退朝。”说罢,老头大手一挥,不顾众人惊疑的眼色,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萧云鹤眉头皱起,心中怒火已在翻腾。连卢杞等人,这下也纷纷议论起来了,看来对皇帝这个突然的任命,十分不解。胖太监霍仙鸣则是早早跟在皇帝身后,踮着碎步子,大屁股一摇一晃的走了出来。萧云鹤看着皇帝和霍仙鸣的背影,心中暗自道:上梁不正,大厦如何平地而起?老头,你软弱能又疑心病重,现在又宁愿相信宦官,也不相信身边的大臣将军。自古以来,但凡宦官执权干政,哪里会有不坏事的?我看你这皇帝,怕是不太想干了。下了朝会,叶怀光、叶晟和楚彦各自回军中准备出征事宜了。萧云鹤和太子叶诵负责清点了一下裴廷赏从剑南送来的物资,点派了足够大军出征使用的粮草和财帛。太子倒也还是个有心人,送了一副质地优良的明光甲给萧云鹤。金黄色的明光战甲,褚红的战袍,说不出的华丽和耀眼。萧云鹤当即穿戴到了身上,感觉十分的满意。他换上了这副明光甲,顿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平添了几分英武和潇洒。大齐制造铠甲的技术冠绝天下,十三种战甲各得其妙,普遍用在军中。而明光甲则是十三甲之首,许多异邦的将军、皇族,都以得到一副质地优良的大齐明光甲为傲。而叶诵送给萧云鹤的,则是精工细作的一副明光甲,堪称精品中的精品。不仅仅华丽美观,而且舒适合体、轻巧坚韧。
\t\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