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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行沉默了好一会儿。
等待令人焦躁,陆崖忍不住用拇指轻轻磨蹭着裴景行的虎口,他怕裴景行下一次开口还是会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可是裴景行没有,他只是默默想了一会儿,开口说:“李尹航只和你说,我是经过筛选留下的,但他不知道筛选的过程。其实克隆我的那一次,本质上是一场研究。”
研究的结果是最重要的,为了保证得到有效结果,团队不惜在全封闭的情况下对五十名代孕母亲进行观察。最终生下的二十三名婴儿,同样是极其珍贵的研究对象。
二十三名婴儿并非是在出生就被杀死,而是分批进行观察检测,在被确认后续不存在观察价值后,逐个被注射安乐死药物。
这一观察实验持续了五年。
李怀森为朋友挑选的婴儿是GENE-G19号,在他的协调下,这个孩子可以被团队观察和进行无伤害实验,但对于实验性质和内容需要对他完全保密。他最后会长大成人,而除此之外的二十二名婴儿,本质上都是实验对象。
而对实验对象不需要进行周全保密,这里会被长期封闭,而他们最终没有人能够走出去。
“实验进行到后期,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十个,五个,三个……最后剩下了我和另一个小男孩。”
GENE-G04号同样被留到了最后,他是除了保护体G19以外最具有基因优势的婴儿,唯一差距就是视力:他天生有着比G19更高的散光度数。
“陆崖,我是应该在实验结束后被杀死的G04号。”裴景行的声音很低,但依然能让人听得清晰。
“我一直知道我是实验体,最后会死在那里,我也知道G19从来不用吃白衣服拿来的维生素——其实不是维生素,是镇静剂和其他一些药物。”
最后一次体检结束,G04得到了一大块波板糖,研究人员说是他听话的奖励。以前也有其他伙伴拿到过这样的奖励,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G04把波板糖放回宿舍,这个玻璃隔开的小房间只有一张床,枕头下面压着几张彩色的糖纸,是他的玩具。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去玩,因为马上要去洗澡,然后按时上床睡觉。
这回的沐浴间很空荡,只有他和G19,两人在淋浴声中沉默不语。
这时,G19突然说:“G04,我想吃你的波板糖。”
“它不好吃。”G04说。
“那么大,你已经吃完了?”
“没有,我还没吃呢。”
“那你怎么知道不好吃。”G19不甘,“白衣服从来不让我吃这个,我只能吃像小拇指甲盖一样大的橘子糖,真的,那个好难吃,还没你们吃的维生素大呢。维生素好吃吗?”
“不好吃,我有一次咬开过外面的胶囊,药粉很苦。”
“夹心糖!我只吃过一次,但不是苦的,是甜的。”
G04沉默着,无论是夹心糖还是草莓糖,他都没有尝过。
“喂,你知道吗,白衣服说我马上要离开这儿。”
G04说:“我知道。”
“他说我要去上学前班了,可是我不想离开这儿,真羡慕你们,白衣服说你们会一直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的?”
“有小动物啊!我住的房间在你们楼下,旁边有很多,小兔子,猫,狗……毛茸茸的。”
“真的?可是我们的楼层没有小动物。”G04说:“……你也最好不要羡慕我们。”
“为什么啊?你们能吃那么大的彩色的糖,能吃维生素,你们住在一起玩,我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睡一间屋子。而且你们的屋子好大,你见过我的房间吗?”
“没有。”G04有点失落。
“喂,G04,”G19裹着毛巾站在他面前,“我们交换一晚上吧?你可以趁黑夜偷偷去摸旁边的兔子,它不咬人。你放心,白衣服很好骗的,我们长得这么像,他不会发现。”
G19拉着G04,一起站在镜子前,他用毛巾把镜面的水雾擦干净,里面露出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G04最终同意了,但他要求G19必须在早晨洗漱之后就和他交换回来。如果没有猜错,在那之后他就会被带进诊疗室打针。
G19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他们互换了身份手环,用小拇指拉钩,约定明天一早就换回来,谁都不许说出去。
“我当时想,如果临死前,可以在G19的单人房间里睡一晚上,也很值得。”裴景行说:“可是我没想到那天李怀森会来,他把我当做G19,拉着我的手说,今天以前见到的一切我都必须保密,他会在明天安排人送我去福利院,等我洗清身份,他就来接我。”
李怀森和G04并排坐在床边,他笑着讲了很多有关外面的故事,孩子们在学前班里上课,折千纸鹤,用乳胶和木板做小船;父母会在校门等着接他回家,周末会带他去公园坐摩天轮,会去别的城市和别的国家旅行……
', ' ')('已经五岁的小孩在那漫长的畅想中,终于认识到了一件事:他也想活着,他也想拥有这样的生活。
可是他注定没法从这栋楼里走出去,已经有二十一个人永远“留”在了这里。是他们不配吗?难道是他们生来就犯了什么错?
不对,不对,错的不是他,错的是这栋楼里所有的“白衣服”。
夜晚最容易丧失理智,一个疯狂的想法逐渐占据了头脑:他要“报复”这里的所有人,带G19永远离开。
“挺可笑的,我当时在储物间点了一把火,想等火势烧起来,就上楼去找G19,然后带着他走。我把柜子的锁装在身上,想着一旦我们逃出去,就把大门锁上,这样其他的人就一个都出不来。”裴景行的声音不再那样平静清澈,哑得像是即将干涸绝望的河流,水流颤颤巍巍。“可那栋楼一层以上都是违法加盖的,泡沫隔层很容易点着,火烧上去的时候……G19是第一个被烧死的。”
G04没有敲开宿舍房间的门,白衣服每晚都会给这扇门上锁,只能从里面的门把打开。绝望的他开始在楼道呼救,用椅子砸宿舍的房门,找脸盆接水想要灭火……可火势引起的烟雾太浓,在密闭的楼层里极其致命,他最终被呛昏在了宿舍房的门口。
“不仅如此。我事后才知道,研究人员住的房间都有严密的防火系统。也就是说,那把火真正烧死的人,只有G19。”裴景行闭上眼睛,“……当时的我,戴着他的身份手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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