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天气,从来都是影响胜负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酷热、严寒、大风等等极端天气自不必提。
最普遍,但也是影响最大的,是下雨。
只需两刻钟的牛毛雨,就可以让步兵最怕的骑兵无法发动集团式的冲锋。
还可以让弓兵和弩兵的弓弦受潮发软,导致射程和精度降低。
稍微一点大的雨,就可以让战士的体力加速流逝,原本能鏖战半日的精锐,可能一个时辰便脱了力。
而在火器时代,雨水的威力更大了。
火药只要受潮就会影响威力,不管是火枪还是火炮,原本的射程都会大打折扣。
潮湿的火药有可能还会因为燃烧不充分,残留在枪管之中,在下次装药击发时一并引燃,导致枪支或火炮发生炸膛。
因此,当阿方索看到只是牛毛一般的细雨洒下,便立刻变了脸色起来。
冯天养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将一枚米尼枪的纸壳定装药放在地上,观察其被雨水打湿的速度。
“旅长...是不是让二道壕沟的战士们退到三道壕沟去?”
阿方索注意到了雨势正在一点一点增大,而清军列兵线此时还没有抵达第一道战壕,根据战场态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是一个十分合理、稳妥的建议。
虽然都处在同一天气条件下,但前行中的清军火枪兵和刀盾手都要遭受更大的战斗力折损。
火药会更快打湿,体力会更快流失。
将二道壕沟的士兵们后撤到三道壕沟,让清军士兵翻越两道壕沟后才能和彼方交战,无疑会加剧这种战斗力折损。
因为壕沟内多少是有一些遮蔽雨水的东西,可以抵消一部分战斗力的折损。
而随着雨势的增大,等到清军翻越了两道壕沟时,可以留给双方的有效交战时间也不会很多。
即使双方陷入白刃战,由于天气的原因,清军也无法夺取太多战果。
但冯天养并没有太多犹豫,便做出了第一次拒绝阿方索建议的决定。
“命令,一团二营、三营,前出到第一道壕沟后方五十米处,一旦敌军进入射程,以前进射击态势向前推进,不要让敌军轻易进入第一道壕沟。”
“命令,一团一营,前出至二道壕沟待命。”
“一团全体,做白刃战准备!”
冯天养轻缓而坚定的下达了三道命令,阿方索虽然有些愣神,但还是很快将命令传达下去。
“阿方索,如果清军占据了一道壕沟之后不再进攻,只是掩护其后方民夫继续向前掘壕,我们以后就危险了。”
冯天养言简意赅的向阿方索解释了一下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借助着突然袭击的原因,己方的火炮机缘巧合的对敌方火炮造成了较大杀伤,使双方炮兵实力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但这也意味着,双方的炮兵在决出胜负之前,谁也无力支援步兵的战斗。
而如果清兵不贪图战果,只是让占据第一道壕沟的前锋掩护后面民夫向前掘壕,己方也毫无办法。
这样清军在以后的进攻之中,可以完全避免暴露在旷野中冲锋的可能性,只需要慢慢掘壕推进便可以了。
清军并没有什么时间危机,大成国不成气候,太平军主力远离,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向前掘壕推进,甚至还可以主动停止进攻,从广州或者其他地方调动更多的火炮和援军过来。
只有击败眼前的这支清军,让叶名琛短时间内拼凑不起更多的清军来围剿自己,才算是站稳了脚跟,打出了可以用于发展的时间窗口。
这个狠心,冯天养不得不下!
伴随着命令的下达,一团一营、二营两个营的战士在尖锐哨声催促下,按照以往训练时的习惯,在第二道壕沟前方排列成三道列兵线,然后在鼓点声中迈步整齐前进。
对面的清兵此时已经推进到了距离第一道壕沟不足两百米的位置了,一东一西长短不一的两条列兵线都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彼此相距只有两百米。
双方士兵先是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些犹疑,但随即在各自军官的催促下继续向前推进。
双向而行的两条列兵线只是用了一分钟多点,便将距离拉近到了一百二十米左右的位置上。
“举枪!”
站在第一排列兵线最当中的席三宝高呼口号。
几百支枪口瞄准对方,不少士兵呼吸急促,面色紧张。
但好在看了这几天的战斗,恐惧心理已经消除了不少,至少没有傻蛋听错命令或者擅自开枪。
过了不到十个呼吸,对面清军带队的千总也下达了口号。
“目测敌军距我一百步!”
观察手及时报告了情况。
“三段式,放!”
席三宝立刻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密集如同爆豆般的射击声在旷野上响起,对面清军的第一道列兵线上爆出阵阵血舞,几十具躯体倒在了旷野上,发出求救的哀嚎和呻吟。
“放!”
八十步的位置上,清军也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正在装弹的一团士兵们顿时在枪声之中倒下几十人。
同样是几十人,但细数之下还是有差别的。
一团士兵倒下了大概不到三十个,但清军倒下的却明显超过了五十人。
虽然清军人数多,列兵线长,但由于其暴露在雨水中的时间更长,火枪也没有一团手中的米尼枪先进,取得的战果反倒不如对方。
清军放枪过后十秒左右,在双方相距七十米之前,一团的士兵们打出了第二轮齐射。
这次的效果明显比上次强得多,多达百人倒在了地上。
双方相距五十米左右,彼此距离壕沟都不到三十米时,清军也填装好了弹药,打出了自己的第二轮齐射。
但与此同时,对面的一团士兵也同样装填好了弹药,打出了自己的第三轮齐射。
五十米的距离上,一朵朵血舞在雨中爆裂,双方均有超过百余人倒在了泥泞的土地上。
血水慢慢流淌,和雨水混合,在低洼处形成血泊。
因为有着第一道壕沟的存在,双方并没有立刻选择继续拉近距离,而是在五十米的位置上形成了对射。
毫无疑问,先跳下壕沟发起进攻的一方将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没有指挥官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这种情况下,虽然人数较少,但装填速度更快的团练士兵们明显取得了更大的优势,平均清军放一轮火枪的时间,他们能打出两轮。
维持了四轮对射之后,清军的用来进攻的两个千人队遭受的伤亡总数已经超过了五百人,火枪兵死伤大半,阵型出现了明显的缺口,指挥也不再流畅,甚至无法形成统一的射击轮次。
虽然一些刀盾手捡起了受伤士兵的枪支进行射击,但仍不能扭转已经十分明显的颓势。
许多士兵在装弹时不住的向后看,若非不远处就有一队督战队在虎视眈眈,很多人此时已经当了逃兵。
“传令,让懋字营撤下来休整。”
一直在观察战场的毛淇面色冰冷的下达撤退的命令,推开了想要为他套上斗篷的亲兵,任由雨滴将自己的脸庞打湿。
这场战斗他败的不冤,没想到对方主帅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先是在昨日隐藏火炮数量,然后今日趁自己火炮阵地前移时突然发难,把敌我双方的炮兵优势拉平。
随即又果断的派兵前出,在两道战壕间和自己优势兵力对射,不仅将自己前锋拦住在了第一道壕沟之外,还将懋字营的火枪兵消灭大半。
显然是个行家里手!
代表撤退的锣声响起,清军士兵如蒙大赦般慌不择路的往后逃跑,连基本的队形也无法维持了。
更无人在意地上的同袍尸首和伤员。
但一团也实在无力追击,只是勉强打出了又一轮齐射,然后便收到了冯天养的撤退命令。
雨水越来越大,将战场上的血迹不断冲刷,也冲散了战场上的硝烟气息。
一团的战士们沉默的收敛着战友们的遗体,扶起哀嚎的伤员,伤痕累累的回到己方阵地。
战损和战果再次被统计出来。
一团两个营九百多人,战死一百七十七人,受伤二百八十三人,其中重伤员近百人。
而清军的仅留在地上的尸首便高达四百多人,粗略估计伤员不会低于六百人。
炮兵方面损失略小,仅有一门新增的四磅轻炮被击毁,炮组成员阵亡十三人。
而清军的火炮损失却相当之大。
由于三门八磅炮可以在清军火炮射程外发射,安全无虞的炮兵们可以从容测算和修正之后再发射。
仅一个半时辰的炮战,累计击毁了清军火炮六门,将清军火炮数量和自己彻底拉到了同一水平线。
清军除了损失六门火炮,还损失了四百多炮兵,炮队的实力大大折扣,仅剩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总的来说,双方的伤亡比达到了一比三,堪称是一场大胜。
但冯天养知道,打仗不是简单的算数,实际情况并没有这么乐观。
根据绾娘提供的情报,对方此次一共有三个主力建制。
懋字营、穆字营、锐字营,每营两千余人。
此外还有一千多人的炮队和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马队。
而组建不久的增城团练因为缺少武器的缘故,所以被当成了民夫队使用。
自己这边一团只剩一营的建制还算完整,真正的主力只剩下二团。
四团刚刚成立不到三个月,不能担当重要任务。
折算下来,自己的战力损失并不比对方小多少。
只是稍微拉近了双方的战斗力差距罢了。
傍晚时分,雨水稍停,对面的清军派来使节,要求准许他们派民夫收拢己方阵亡士兵的尸体。
冯天养并没有多考虑,很快表示同意,但随即派侦查连严密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