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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掩盖一个大新闻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搞一个大新闻。正当晏长风和顾宸的婚讯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楚国也不甘示弱地掀起了大风暴——楚岸称帝,向云端城求亲。这个时候我们不得不回顾一下陈年旧事。云端城城主一脉乃是前朝大雍皇室,二十年前因内乱远避海外,随行军不下十万,百姓不可数,再未涉足中原一步。之后群雄逐鹿,又几载,楚夏称王,相持至今。
因此,倘若楚国此番成功与云端城结为秦晋,无疑虎上添翼,仅仅在大义上就狠狠压了北夏一头,完全可以以“正统”自居。
这一手实在是妙,堂堂正正的阳谋,北夏偏偏还无可奈何。晏柏舟已有继后,晏长风不必说了,晏筱筱......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国使者扬帆起航,带着楚岸亲笔所写的求亲国书向云端城而去。
“这种手段,一看就是你的作风。”晏长风下了朝,披风信手一甩,扔在僮仆怀里。“你教的好学生。”
顾宸慢吞吞地抻着书角的褶皱,云淡风轻地抬眼:“你原本可以争上一争的。”
“哦?”
“君氏有好女,芳龄二九,花容月貌,堪为良......唔......”书啪嗒落地。
须臾,顾宸擦了擦唇上带血的牙印。晏长风往身后的书桌上大刀阔斧一坐,冷笑:“再打这种主意,我可就不客气了。”
敢情这还是客气的?顾宸无奈。
“再说那位君家大小姐,整个中原没人见过,你怎么知道她‘花容月貌’?”晏长风一脸“你就编吧”。
顾宸却整好以暇地微笑:“我见过。”
“你怎么会见过?据我所知,她从来没有来过中原。”以前战场上被顾宸算计多了,晏长风将信将疑。
顾宸附身轻轻捡起那本古籍,笑吟吟地道:“因为,她是我妹妹。”
“......”晏长风的表情整整空白了一片黄叶落地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一把夺过顾宸手里的书,拍在桌子上,双手环胸,表情从“不可思议”转为“兴师问罪”,“怎么回事?”
虽然他凶神恶煞的气势挺吓人,顾宸也不可能怵,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天青色瓷杯,“茶冷了。”见晏长风瞪着他,淡定又无辜地望过去。
片刻后,果然败下阵来的还是晏长风。“来人,添茶。”
侍女很善解人意,不在屋内多做一刻的停留。
热气袅袅,氤氲了顾宸含笑眉目,晏长风板着脸,又想叹气又想笑。“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顾宸在君氏排行第四,上有三个哥哥,都年长他很多。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殉情,三哥沉迷书画,大哥二哥为争夺城主之位针锋相对,闹得不可开交,时不时还“误伤”一下他。于是某夜月黑风高,顾宸随意收拾一下,就悄悄踏上了驶向中原的商船。
路上游着山玩着水,忒是惬意,之后遇上楚秋,一见如故。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楚国和楚岸都是楚秋的遗物,这份遗物顾宸一接就是十年。所以有时候真不能怪晏长风吃味。
“你身为君氏嫡裔,居然在南楚为臣......”晏长风的神情不是一般的复杂,继而又想到,这么多年也没被人发现,除了顾宸本身的才智外,暗中必然还有人相助。看来楚国的水也不是一般的深。
“以前的事暂且不论,楚岸称帝和求亲这两件事,你不打算管了?”
“云端城有城主。”顾宸波澜不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有人以为凉薄,有人觉得睿智。
晏长风预料到了他的回答,还是挑挑眉嗤笑:“就算现在的城主是个痴迷书画无所作为的庸才?”
没错,兄弟阋墙鹬蚌相争,两败俱伤,最后看热闹的渔翁得了利。晏长风毫不怀疑,只要顾宸愿意,云端城易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他同样也知道,若是顾宸有这个念头,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顾宸听到“庸才”二字也不恼,显然这是个事实。他把桌上多灾多难的书拿回来,准确地翻到方才看的那一页,就听晏长风的语气忽然诡异起来。“楚岸和你妹妹,辈分不对吧?”
还让不让人好好看书了?顾宸瞥对面的晏长风一眼,后者朗声笑道:“轩之,你说,如果我把你的身份公告天下,会怎么样?”
“......”顾宸不想说话。
这可不仅仅是什么辈分的问题。
君氏前雍皇室,立国一百余年,连出了几位明君,甚得民心,即使因叛乱远走,也没有动摇太多国本。二十年间称霸东南海,羽翼遍及大大小小的岛屿,水师舰队如铁桶一般牢不可破,守卫着最繁华的城池——好似昔日的羽林军守护长安一般。
哪怕是楚夏两国出海的渔民商队,远远地望到君氏的旗帜,也无不恭恭敬敬。
就算现任的城主君起是个庸才,又怎么样呢?这并不妨碍云端城底蕴深厚,盛名在外。
', ' ')('楚岸求娶君氏女,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名声好听,更因为君起至今尚无一儿半女,云端城后继无人。——至于以后......那还用说?
一石三鸟,才是楚岸。
可惜他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君氏,还有一个顾宸。
番外2
楚岸是谁?
如果这样问顾宸,他会不假思索地说:“楚王。”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顾宸的声音轻了一些,平静地笑,“行歌的弟弟,我曾经的学生。”
那么,顾宸是谁?
若有人现在敢太岁头上动土,去问楚岸这个问题,他大概也要想很久。
毕竟,顾宸既是他的荆棘,又是他的玫瑰,既是他的夏日冰冬夜火,又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曾经亲密无间触手可及,现在远在天边再也不见。
楚岸四岁那年,接连丧兄丧父,猝然登基。生母诺诺,举目惶然,昼夜难安。那时候,顾宸是他最亲近的太傅,兼任了父兄师友,楚岸自然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和真心。
十年之后,物是人非,风云变幻。
这场并没有遭到认真反抗的政变结束得很快,十四岁的少年君主并没有感到应有的欣喜,反而空落落地一夜没睡着。
倒是听说天牢里的那人,安枕如故,着实令他不快。
于是翌日,夜幕初垂,楚岸悄悄地进了天牢。他看到顾宸的时候,这人布衣灰裳,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用茅草折蟋蟀。
在天!牢!用!茅!草!折!蟋!蟀!
楚岸一口气堵在心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定睛一看,还不仅仅蟋蟀,顾宸身侧已经整整齐齐排列了十几个草编,什么蝉啊,篮子啊,蜻蜓啊,兔子啊......
看守顾宸的狱卒们呆若木鸡,傻乎乎地一动不动。
隔壁窥看的楚岸回过神来,忍不住磨牙,下了个命令。正兴致盎然的顾宸转眼失去了唯一的消遣,连带地上的茅草,狱卒都给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根也没留。
光秃秃的牢房里,除了墙和地,什么也没有了。
楚岸觉得心情好一点了。顾宸慢慢地把整间房环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有趣的地方。他转头望向努力恢复成雕塑状的狱卒,客客气气地笑道:“这位小哥,有书吗?”
楚岸摇头。
狱卒硬邦邦地回答:“没有。”
“哦。”顾宸表情不变,接着笑问道,“有纸笔吗?”
楚岸仍然摇头。
狱卒:“没有。”
“有琴吗?”
楚岸想了想,点头。
狱卒愣了愣:“没......有!”咳嗽一下,提高声音,“有!”
结果顾宸拿到手的,是琵琶,而且是个用料廉价做工粗糙的新琵琶。
聊胜于无。顾宸卷卷袖子,横抱琵琶,低头试音。断断续续的弦音,忽轻忽重,楚岸皱眉听了好一会,也没听出来是什么曲子。
第二遍的时候,旋律流畅多了,简简单单的江南小调流转在空荡荡的牢狱里。
“采采莲花,于之滨兮。
采采莲叶,于之泊兮。
采采莲子,于之泽兮。”
这首曲子其实楚岸很熟悉,幼年辗转反侧的无数个夜晚,顾宸曾一遍遍地唱给他听过。即使是多年未曾听闻的现在,也不由自主地合着节奏敲击手指。——尽管只落下一次,他就惊觉收手。
第三遍就称得上“悦耳”了,粗制滥造的乐器也掩不住指尖的灵气,流水行云,悠扬从容。
可惜这一遍没奏完,楚岸就拂袖而去,顾宸也被琵琶上的木刺扎了手,血珠滚落,乐曲戛然而止。
之后几天,楚岸都没有再来,他忙着收拢手中的权柄,巩固王位。晏长风千里奔袭而来,顾宸在牢狱安之若素。
这是楚岸最后一次见到顾宸。
十月,晏长风与顾宸成婚。同月,楚岸称帝,娶君氏女翎。
几年后,楚国宫中进了个能歌善舞的江南美人。楚岸再一次听到了那首并不出名的曲子,他不自觉地敛了笑容,正要让美人换首曲子唱,却意外地听到了以前从未听到的一段。
“......花兮芳兮,叶兮子兮,终朝采莲,遗我怀人。”
原来这首曲子,还有后半段,不比前面陶然舒逸,最后一句,满怀情意。
原来,这是一首情歌。
可惜的是,楚岸不知道,顾宸也不知道。
小剧场:
四岁的楚岸:太傅,这首曲子好好听,出自哪里呀?
顾宸浅笑:不清楚。你哥哥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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