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回了主院。
一入院,方妪先端上一杯药酒:“这是老奴从三清观求来的药酒,有迎福去灾之效,今日是长公子以中书令身份上朝的第一日,需格外郑重。”
晏书珩不无怀念地看着酒杯。
祖母在世时,每月初一都要让他喝药酒,说是能驱邪避祸。
方妪想起已故主子的嘱托,趁着替他更换官服时絮叨起来:“老夫人去世前嘱咐老奴照顾好长公子,可奴能盯着您喝符水的时日不多喽!这身官服也甚繁琐,奴老眼昏花,总归您该早日娶妻了!”
晏书珩垂睫笑了,眼底漫上柔意:“的确繁琐,我会尽快成亲的。只是也不知我将来的妻子可有耐心。”
更衣过后,晏书珩上朝去了。
方妪目送青年玄衣高冠的背影,神色恍惚,双眼渐红:“老夫人,您瞧见了么,长公子穿上这身官服,和当年的二公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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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晏氏马车甫一在宫门前停落,车内青年下车后,便有官员问候:“长公子真是越发意气风发了!”一名官员笑道:“今日起,我等该唤中书大人了!”
晏书珩谦和地与他们寒暄。
远处走来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正是祁君和的兄长,祁君竞。
祁、晏两家是扶持新帝上位的功臣。两位青年又都是各自家族的长公子。二人每每对上,言行交锋间都暗示着两家关系和朝廷的局势动向。
尤其月前京中传出流言,称晏氏如今是祁氏最大的对手,晏书珩立功后在回京途中遇刺,约莫和祁氏脱不开干系。
敏锐的官员纷纷竖起耳朵留意。
祁君竞想起父亲嘱咐,一改往日的倨傲,稍显温和:“家父听闻表弟遇刺受伤很是意外,日前派人送去些从西域寻来的滋补之物,可惜你不在府上。”
这是在暗示祁氏并不知道行刺的事,有心继续交好。
晏书珩亦借着说笑表态:“皮肉伤已痊愈,只惊魂未定,正好我后日要去佛寺看望母亲,顺道上柱香。”
晏书珩的母亲,是祁家人。
几句话下来,众人顿时心领神会。
两人都还互称亲戚,看来祁、晏两家关系并不受流言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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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后,晏书珩去了勤政殿。
殿内,龙涎香扑鼻而来。
香炉中升起袅袅白烟,将他与窗前负手而立的年轻帝王隔开。
“臣晏书珩,叩见陛下。”
玄衣帝王缓缓回头,一张仍带着少年意气的面容在烟幕中时隐时现。
这是南周新帝,李霈。
李霈年十九,在大周三任帝王中是最年少的,“朕与月臣说过多次,你我之间,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晏书珩不卑不亢:“陛下是天下之主,天威不可侵犯。”
李霈目光灼灼,上前扶起他:“这些话说给那些老古板听听即可,你我私下不必如此拘束。”他看向满桌案牍,“这奏折每个都需朕批复,但每个又不能仅由朕批复。往后月臣任中书令,朕总算得以喘息!”
小皇帝是在叫屈,暗指世家当权,他身边除晏书珩再无人可用。
中书令一职能落到晏书珩头上,有晏氏权势在起作用,亦是新帝促成的结果,相比任用老谋深算之辈,年轻又算志同道合的晏书珩更能助他坐稳龙座。
晏书珩深知此理:“臣既回到健康,定会全力助陛下成就大业。”
新帝淡淡一笑,随手拿起一本折子:“正好朕有一事迟迟下不了决定。此前有朝臣提议收编魏兴上庸一带流民,闲时耕作,战时杀敌。此事最终落在剿匪有功的宜城城主李壑头上,但兹事体大,还需有世家在背后支持。朕想着不如交给晏氏,你族弟晏少沅恰好有领兵之才。”
少年帝王生了双狭长凤眸,眼尾微微上挑,便是和善微笑时也显得像在怀疑试探:“月臣意下如何?”
“少沅。”晏书珩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颇意味深长,他陡然想起一件事。
两年前,在南阳时。
阿姒不记得他们三年前曾遇到过,看他的目光茫茫然,却在见到少沅时双眼微亮,拉着姜珣追问:“那是谁。”
晏书珩收回思绪。
含着笑的眸子看向李霈,多了些不可捉摸的深意:“臣认为不妥。”
李霈长指轻点奏折:“朕本是想着晏氏最为合适,毕竟若是落到旁人之手,月臣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晏书珩知道这位新帝自幼不得帝心,十二岁前是在冷宫长大。这样的人要么极易轻信旁人,要么戒心极重。
李霈显然是后者。
虽说皇室权柄被世家分走大半,但李霈非昏庸之流,如今还有许多事要借助这位年轻帝王之力,与其瞒着,不如坦诚。便道:“此事其实是臣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京口有建康王的兵马,荆州及江东有祁氏镇守。但荆州以西、魏兴以北却是空乏,若胡人再度进犯,无论从京口还是下游调兵,都会顾此失彼,因地制宜收编兵士才最合适。李壑心怀家国又是寒门出身,若得重用,定会效忠陛下。”
此话明面上说的是兵力分布,实际上是暗示李霈——朝廷亟需在上游有一支可平衡祁氏兵权并震慑建康王的兵马。
李霈颇动容地颔首:“月臣为朕筹谋良多,朕才更不想让你白忙活,你我的利益,从来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晏书珩:“臣明白。”
这一番对话算是把彼此拉到同一条船上了,但这远远不够。
还需降低祁氏和其余世家的戒心。
祁氏父子并非庸庸之流,若皇帝极力推举晏氏的人,他们岂能不疑心晏书珩要与皇帝联合打压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