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二十四.
X市商界近期最大的新闻,就是CBD原本属于黎氏集团的仲辉大厦忽然易主。仲辉大厦是X市最早建起的一批商业写字楼,黎氏集团虽然几经风波,还出了掌舵人黎征华被自己亲儿子谋杀这种事,但在黎征华遗孀戴述的管理下这几年也运行平稳,按理说不该突然沦落到变卖大楼这种基础资产。
仲辉大厦二十六层的办公室门口,黎越敲了敲门,随后直接开门进去。
戴述坐在落地窗边没有回头,继续弹她的竖琴,好像没察觉到黎越进门一样。
她弹的曲子壮烈激昂,是首黎越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他关上身后的门,静静地等戴述弹完曲子,才咳嗽了一声。
“这首曲子,我一直没来得及取名。当年我凭着这首曲子拿了奖,老师建议我到柯蒂斯进修,文书都已经寄过去了,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黎征华出现了。”
“你外公从前几十年动乱都能明哲保身,唯独不懂做生意,胆子小,眼光还差,改开以后别人都赚得盆满钵满,只有我们一家赔的只剩下一个红色名头在,灰溜溜的从北京南下到这里,这时候遇到有的是钱、只差一个名头的黎征华,简直是祖先保佑。”戴述摸着琴弦,娓娓道来。
“结婚前,我只见过黎征华四五面,风度谈吐都好,不输我从小认识的世家子弟,听说他是白手起家后,我心里对他还有些钦佩。”
讲到这里,戴述笑了笑,说:“你该笑我傻了,毕竟我那时候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黎越拉开办公桌后的椅子坐下,说:“能设计借我和小谢的手杀黎征华的人,不会傻。谢贺是你派人杀的吧?”
“小谢……那个女人,我记得叫谢晶,对吧?黎征华的老乡,老情人,他们这些戈壁里走出来的人,再怎么洗也洗不掉身上那股土味的。”戴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真脏。”
她说这两个字的口气,像纂刻刀刺入石刻。
“你不讨厌谢晶,不然为什么会放她走。”
“妇人之仁。”戴述毫不拖泥带水地回答,接着往下说:“和黎征华结婚后不久,黎氏集团在我家里的帮助下成立,在省内横行霸道。这就是这时候,他介绍了葛老师给我认识。”
提到葛老师时,戴述一直保持平静的脸色露出一股强烈的厌恶,黎越也脸色不快。
“在葛老师的安排下,黎征华开始在市郊建那栋别墅,我才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怎样的人。”
西郊别墅,是戴述与黎越母子二人共同的噩梦。九十年代初,黎征华不顾所有人反对,做出了他此生唯一一个错误的商业决定,就是浪费大笔的金钱与资源,强行在西郊片区强拆住户,投资建设西郊别墅区。
戴述也是后来才知道,别墅区的选址是有葛老师算出来的,按葛老师的说法,能吸纳周围住户的功德福寿,洗黎征华一身血气。
而建好的别墅区,中心那一栋不对外出售,由黎征华自己使用。这栋别墅的功用,就是祭坛。祭坛须纳百家生灵,黎征华迅速集齐了所需的各类生灵,做成标本由葛老师封在别墅里,只差最后一个人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最适合镇守这座祭坛的,自然是与黎征华背负共同血债的谢晶。
“对黎征华,我一开始是崇拜他,然后是爱他,最后,是害怕他。他靠自己走到那一步,哪怕是现在的我,也觉得佩服。”
“结婚后第四年,有一个女人给我打了电话。”
“谢晶。”黎越念出这个孕育了谢今朝的女人的名字。
“对,她开门见山告诉了我她的身份,约我在一间餐厅见面。”
“她是来求你救她的?”
“当时黎征华想要她的命,她东躲西藏了一周多,实在扛不住,才兵行险着来找我。我们在餐厅的包间里坐了一整个下午,她把黎征华我不知道的那一面全部告诉了我,也告诉我,这么多年她一直是黎征华的情人。”
“我听完那些匪夷所思的杀人案后,第一个问题,却是问谢晶,黎征华和我结婚,只是为了权势吗?”
戴述记得坐在她对面的谢晶原本脸色苍白,不安写在脸上,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戴述撩了撩头发,冷气从头顶一路灌到脚,餐厅明黄色装修的富贵气度瞬间流失,只剩下鬼气森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笑你是大小姐。”谢晶直白地说:“帮我逃出去,我把所有藏尸的位置都告诉你,做这种人的枕边人,你手里不能什么都没有。”
戴述不生气,只是浑身发冷。黎征华认识葛老师后,要求自己配合的那些号称祈福,实际上血腥邪恶的仪式一下有了解释。
“大小姐,时间紧迫,你现在就要做决定。”谢晶催促道。
戴述看着眼前作态妖冶的谢晶,揉了揉发昏的头。雨水打在包间的玻璃顶上,吵得戴述心慌。
“你不怕我把你交给征华?”
谢晶大大方方的夹了一只茶点放进嘴里,说:“那我也要赞叹一句你们夫妻情深了。”
“我爸当年还有一些老战友,留在北京,黎征华和他们没接触过。那天晚上回去,黎征华正好在西郊别墅里,我给一个叔叔打了电话,给谢晶安排了一条路走。”
“只是我不知道她那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和我一样。”
黎越的心一颤。戴述口中轻描淡写的“身孕”两个字,是与他之间勾连起千丝万缕,缘分万水千山也斩不断的谢今朝,是与他上天下海的小谢。
但戴述被谢晶摆了一道。谢晶留给她的藏尸地点,全是自己胡编乱造的,戴述逐个去查,落了一场空,而谢晶也像是泥牛入海,寻不出踪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而再次见到谢晶,是一年以后,黎越满周岁时,黎征华告诉她,西郊别墅的祭坛成了。
西郊别墅除了承重柱以外,空间全部打通,玻璃标本罐摆的密密麻麻,正中间空了很久的罐子终于有了主人。
看到罐中女人的脸时,戴述几乎咬下舌头上一块肉,才抑制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叫。一年里她遍寻不得的谢晶,如今就赤身裸体地被封在标本罐中,身上缠满了挂了黄符的粗红绳,罐身也用血水画满了符咒。
她在罐中双眼圆睁,与罐外的戴述对视。
戴述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问:“这是……这是谁……”
黎征华体贴地揽住戴述的肩,只是他们的身体都没有一丝热度,谁也温暖不了对方。
“怎么吓成这样?送上门的,有钱什么都能办到。”
黎征华的口气,像是在描述一个贪财的陌生人,好像他和谢晶当初那些一个下午讲不完的情意不曾存在。
葛老师促狭地笑着,递过来一个陶土碗和一把小刀。
“黎夫人,来吧。做完这一场法事,整个阵就活了,能保你们夫妻二人几辈子的荣华富贵,福禄常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戴述脑中一片空白,千万种情绪挤在脑中,挤得她神智不清。
黎征华握住她的手,亲昵道:“不痛的,一下就过去了,跟之前一样。”
“还是说,你配合不了?”
黎征华一开始跟着葛老师做这些仪式时,虽然不时见血,更免不了招阴邪,但戴述毕竟出身权贵阶层,旁门左道见得不少,既然征华信,戴述就也愿意配合。
他们这样的人家,站在凌空的钢索上,是平凡人这辈子攀不上的高度,可哪天气数尽了,摔也比别人摔得更惨,因此迷恋所有能够预见、改变命数的方法,无人能例外。
握着那柄刀刃上还留着血迹的小刀时,恐惧顺着冰冷的刀柄上一点一滴渗入她的身体。
戴述突然意识到,尽管有高不可及的出身,和看似完美的婚姻,但她自己的手中其实一无所有。面对血债累累的黎征华,现在的她毫无反抗的能力。
戴述几乎在瞬间做下决定,她果断割开左手虎口,大量的鲜血涌入陶碗中。
她凝视着罐中仅有一面之缘的谢晶,那是一座瞩目的警示牌,提醒着她前方是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
“对了,黎总,要完成祭礼,还需要一道关键功夫。”葛老师猥陋地笑着,眼神在戴述身上油滑地打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还差什么?”黎征华看葛老师的眼神里跳动着无坚不摧的可怖狂热。
戴述咽了咽嗓子,同样紧张地盯着葛老师。
“黎家的小少爷,该满一周岁了吧?”
葛老师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戴述松了一大口气。是黎越,只是黎越,只是孩子而已。
“麻烦黎总,明天把小少爷带来这里。”
他们夫妇二人在这方面有了强烈的默契,黎征华轻松地点头答应。
“你为什么不骗我,是黎征华强迫你把我送给那个老头的?”一直面无表情听戴述说话的黎越忽然紧紧抿住双唇:“你知道,不只是取血,对不对?”
“小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妈妈最重要的东西。”戴述轻描淡写地说,摸了摸竖琴的琴柱说:“对我来说,哪怕是它也比你更重要。”
黎越瞥了竖琴一眼,忽然拿起桌上的剪刀,朝竖琴紧崩的琴弦剪下去,琴弦随之断开,一半瘫软在地,另一半悬在琴身上晃晃荡荡。
“滚吧。”他对戴述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你在等我觉得于心有愧?”戴述轻飘飘地笑笑:“我们一家三口都是一样的人……”
黎越打断戴述的话:“我和你们不一样。”
“对,你还有个小情人。你猜猜,你的小情人最后的下场,会比他的妈妈谢晶好到哪里去?”
“什么意思?你把谢今朝带到哪里去了?”黎越死死攥着剪刀,咬牙切齿地问她。
黎越没等到戴述的答案,她忽然抓住黎越握着剪刀的手,身体用力往刀口上一撞,剪刀的大半截刀身没入戴述的身体。
黎越一惊,下意识抽出了剪刀,戴述张口吐出一大口血,双腿一软,“砰”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鲜红色的血从她的伤口里涌出,淹没地上的琴弦。
黎越蹲下,急切地对着戴述吼道:“在哪里?你把小谢带到哪里去了?”
剪刀正中心口,戴述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回答不了任何的问题,黎越只能眼睁睁地失去这么多年来谢今朝唯一的线索。
谢今朝最开始被定性为失踪,但间接被宣告了死亡。他进的是没有人类生存条件的无人区,身上没有携带任何食用水与干粮,周边的村庄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搜救队在无人区的边缘尽力寻找过,只是戈壁上的风沙一夜之间就能让所有痕迹消失,所有的搜救活动都一无所获。
根据常理推断,谢今朝没有生还可能,他的身份信息也在失踪两年后被转为死亡。
不过有人搭上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找一个被认为已经死亡的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每年沙暴季过后,古城周边的戈壁会迎来一年之中最平静的时期,吸引大量的无人区探险者。
黎越每年都是他们的一分子,还因为专业性强经常被旅游团邀请做向导,义务带过几次人进无人区,在当地旅行者的圈子里小有名气。
没人知道,这位商界新星每年坚持在百忙之中抽出两个月来这里做义工,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今朝不希望他死。
黎越后来听救援队的人说,他被发现时,身上裹了厚厚的保温毯,旁边放了充足的淡水和食物。
他一直分不清他最后看到的那个朦胧背影,以及死气沉沉的沙砾之上漫长而湿热的吻,是否只是自己意识混乱下的一场幻觉。
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黎越扯下手上的输液管,找遍了每一间病房。但哪里都没有谢今朝,谢今朝就真的只是头也不回的往戈壁深处走,没想过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