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上大学,高中毕业后来到现在所在的城市打工,最开始他利用工作之余画画,工资的一部分寄回家,一部分生活,一部分用来买画画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他来这座城市看到了大海,他知道原来真正的广阔是这样子的,他为自己以前的孤陋寡闻和偏居一隅的生活模式感到懊丧,他曾经梦想成为画家,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没有想着走出来,他为自己以前梦想成为画家的想法感到无比羞耻。
“只有见到更为广阔的东西,你的画画、你所有的坚持才会有方向,才会有意义。不仅仅是因为贫困,我从来不在乎贫困。”他呷了一口酒说。
他把所有的绘画用具都扔掉了,再也没有画过画,他跟随一艘渔船学习打渔,他希望融入大海找到更为神秘的、动人心魄的启事明灯。
“我打了十一年的渔。”他说:“永远的喜欢上了大海。”
“你不是喜欢上了大海和渔船。”我说:“你只是讨厌了陆地而已。”
“随你怎么说吧。”他说:“我希望你亲身体验一下真正的广阔,你的努力才有价值。”
他那天在劳务市场跟我说打渔的会很苦,出去得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告诉他我从没有出海的经历,连游泳都不会,平时洗澡水埋过胸口以上就感到呼吸困难。他说打渔不需要会游泳,只有被打的鱼才需要。
后来的那些天,我熟悉了船上几乎和打渔有关的所有操作,但我做的更多的事情依然是把打上来的鱼储存在制冰柜。
上岸的时候,我觉得像是在海上过了一年,但日历上的时间告诉我的确只是在海上待了二十八天。没有方向感和时间感的生活会把时间无限拉长,我习惯了摇晃的船体带给我晕晕乎乎的感觉,只吐了那一次。但我始终都没适应海水的味道,那些溅进嘴里的海水咸的像嘴唇咬烂时渗出的血的味道,更像是偶尔海琳琳出现在我脑海中时心中的感觉。
最后,习惯甚至让我感觉不到船的摇晃,直到上了岸倒感觉像是大地在摇晃,我靠着码头边的柱子在晕乎乎的感觉中坐了像是在海上一样长的时间才逐渐摆脱摇晃感的困扰,我看表时,其实只在那儿坐了三个多小时,看着船员们船上船下忙忙碌碌。刚上岸的那些天,我在颍秀的客厅里甚至睡不着觉,当我眼睛闭上的时候就感到沙发像船上的窄床一样摇晃,我需要好久才能入睡,并且很难睡踏实。我梦到被我们捕到的鱼全部活了过来,一口一口的把我吃掉,我从梦中惊醒,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我已经不在船上而是睡在客厅里,再需要好长时间才能分辨出来方向,分辨出来哪儿是哪儿。
船长给我结工资的时候说:“你很有前途,别放弃画画,千万别打渔。”后来,我在劳务市场见到了那个船长三次,两次他都没有见到我,其中一次我们相互打了招呼。
我在劳务市场找的第二份工作是帮助一家环保部门打捞随着海水波及到岸边的垃圾,那份工作我做了一周。接下来,我在一个饭店刮了三天鱼鳞,花了十五天把一万多只螃蟹穿在竹签上供游客烤着食用,在一家海边的酒店做了一个多月保安。那个劳务市场是我所有收入的来源,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毕业时那种无忧无虑、平平淡淡生活下去状态。
我一直借住在颍秀的客厅里,颍秀给别人介绍我时会说:“这是我的高中同学,是个画家。”接着别人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出崇拜的言语。在很多人看来,画家是个高尚职业,有着崇高的社会地位,思想境界超出常人。我告诉颍秀不要在人前说我是画家,颍秀答应的很干脆,保证下次绝对不会。但是当再一次需要给别人介绍我时,他依然让我以画家的身份出现。最初,我为这种画家的身份感到尴尬,有些无地自容。我清楚我并不是个画家,我只是个美术专业毕业的学生而已,但有一点和大多数画家一样——没有什么钱,穷困潦倒。
到后来,我以画家的身份在颍秀的朋友圈、在那座城市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那种因为自知之明而产生的无地自容的感觉越来越淡,直到最后我甚至有点儿承认我画家的身份。但其实自从给海琳琳的那幅肖像画完成之后,我再也没有画过画,甚至连绘画工具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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