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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泉歌
转眼一月有余的时间过去,八月十五这一天的傍晚,朴承基来到朴香子家中,柳生真辉已经坐在那里,见他来了,笑着打了招呼,朴承基也一笑,将手里的瓷罐递给南桂:“带了一点小小的礼物。”
南桂连忙躬身道谢:“大人太客气了。”
柳生真辉笑着问:“是什么好东西?”
“是酥油,耽罗那边的。”
朴香子笑道:“耽罗的酥油啊,那可是非常有名的。”
耽罗因为放牧了许多牛只,因此盛产酥油,品质非常的高,与耽罗蜜橘一样,也属于进上品,两班世家用酥油,多买耽罗酥油,朴承基在这里,相对于京都的青年贵族,生活比较简单,并不在意酥油,不过这一回来朴香子家中,他便从架子上拿了一罐,是母亲遣人送来的,另外还捎来一些衣物。
不多时,一口大大的铜锅端上桌面,桌上架起炭炉,煮着里面的汤汁肉菜,汤上漂着一朵一朵的菊花,逐渐在汤内浸泡开来,朴承基微微笑着说:“菊花锅很别致。”
朴香子乐呵呵地说:“这菊花是阿桂带回来的呢,中秋节,高医师说她这么久做事,也帮了许多忙,就给了她一大包菊花。”
南珍捂着嘴乐道:“姐姐终于能够往家里带东西了呢。”
南桂捧着脸坐在那里,有些害羞,将近一年的时间,自己在医疗所做工兼学习,并不赚取收入,家里的事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料理,烧饭洗衣许多事都落在母亲和弟弟头上,让自己十分惭愧,也多亏了亲人的支持,自己这才能够安心学习。
朴承基拿了一只长柄木勺,搅动着铜锅里的食物,绵长地念出一句:“汤锅里撕碎的菊花呵!”
朴承基微微一笑:“这是日本的诗歌吗?”
南桂倏地转过头来:“真的好像是唉,有的时候雅葵医官就会念一些很短的歌,虽然只有一句两句,但是很有趣味,雅葵医官说,叫做……俳句。”
朴承基将嘴角抿了一抿:“医官还有吗?”
柳生真辉冲着他一乐:“莲花开矣,茶泡饭八文,荞麦面二十八。”
朴承基抿着嘴,面上露出小小的笑容,嘴角好像挂了两颗玲珑的雪球花,毫无杂质,非常纯净。
此时按廉使府邸里,也在举行家宴,特意请了教坊中人来弹奏歌舞,请的是轻云班,轻云班之中最为当红的便是崔明玉,特意一定要她来。
崔明玉起初有些犹豫,然而看到帖子的署名是河茂苑,便有些放心下来,又想到这位河夫人也是个手段很严酷的人,据说府内的妾室刚刚进门时,都要经过“藤鞭训导”,先杀一杀锐气,然而自己并不是林玄温的妾,不归属河茂苑管辖,所以只要仔细应对,应该危险性不大。
于是崔明玉便抱着自己的琵琶,与几个同班的人来到按廉使府。
林玄温坐在席上,看到崔明玉进来,下意识便瞄了夫人河茂苑一眼,微微地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便恢复了从容,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从那次谈话以后,河茂苑再没提起,所以今天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吧?她应该还没有不明智到,要刻意激怒丈夫。
河茂苑也似乎的确是如此,在崔明玉进门后,神情一直是平静的,此时对林玄温笑着说:“老爷要听什么,就让她唱来。”
林玄温笑道:“那么就唱一首时调吧。”
于是崔明玉弹拨起琵琶,便唱了起来:“山间的泉水,在山中十分清澈,一流到人间,便变得浑浊,山间的泉水啊。”
林玄温本来是对着夫人忐忑,此时听她这样一首时调,不由得脸上便有些热辣辣的,这明明是在含蓄地指斥人世的污浊。
河茂苑本来是满心冷眼观察,此时听崔明玉唱出这样的歌词,忽然间满腹疑忌散去,心情忽然有些复杂,自己之前说妓生低贱,风气堕落,其实有一部分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的策略,妓生之中虽然有一些人违背行规,交易肉体,然而妓生普遍都有一定的文化和艺术水平,比如说崔明玉,她的才学就比较出众,能写优美的汉诗,自己创作的时调歌词很有意境,遣词造句精巧,韵味悠长,而且在贵人富商的宴会上,经历各种场面,比较见多识广,倘若给两班作妾,一些应酬的场合也不失礼体风度,只不过一般用不到她们,这种交际之类,自然是正室出面。
因此虽然对妓生贱民满心鄙视,然而河茂苑也不得不承认,妓生比一般平民人家的女孩知识水平高一些,并且风度舒展,进退得宜,不会局促,只可惜是贱民,而且这样卑贱的身份,便难以逃脱色情。
不过这个崔明玉却让人感觉很是特别,虽然身份微贱,却很有风骨,唱了这一首时调,连自己那个色鬼丈夫都有些微微的惭愧,或许真的是一个清溪梅花一般的人物。
夜色渐渐地深了,二更的更鼓刚刚敲过,这时,房门一开,崔明玉走了进来,还抱着她的琵琶,朴香子见她来了,笑呵呵便招呼道:“明玉,你回来了啊,快坐下来,可有吃过晚饭?”
崔明玉笑道
', ' ')(':“已经吃过了,您不用忙了,我就是过来和大家喝一杯茶。”
南桂倒了茶给她:“明玉姐,今天还好吧?”
崔明玉道了一声谢,然后说:“还好。”
南珍伸手便去拨弄那放置在一旁的琵琶,朴香子一拍他的手:“别乱动,给碰坏了,你明玉姐要靠这个吃饭的。”
崔明玉一笑:“阿妈妮,没关系的,哪有那么容易便损坏的?阿珍,你要不要学弹琵琶?”
南珍挠了挠头:“我是很想学的,只是那么多弦,记不住。”
南桂笑嘻嘻地说:“或者你学奚琴?只有两根弦的。”
南珍嘻嘻一笑,说了两句耍赖的话,仍然是不学。
朴承基微微地笑,崔明玉的琵琶弹得极好,她弹的是乡琵琶,与唐琵琶相对,是弹奏乡乐的乐器,乡乐不是乡村小调,而是从高句丽、百济、新罗时代流传下来的音乐,高丽传统祭礼上演奏乡乐,与唐乐雅乐这类从中原传来的音乐相对,不过无论乡乐唐乐,都属于高雅音乐。
乡琵琶是五弦,比唐琵琶多一弦,不过乡琵琶的第三第四弦通常是复弦,演奏出来便也是四弦的效果,崔明玉在宴会上自然不经常演奏那么高雅矜持的乐曲,多是时调,乡琵琶伴奏弹唱这样的谣曲也是蛮好,私人宴会很用不着那样正襟危坐。
柳生真辉这时问道:“林按察与河夫人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吗?”
崔明玉笑道:“我唱了那一首山泉歌,彼此之后都是以礼相待。”
南桂拉着她的手臂,很好奇地说:“明玉姐,你是怎样唱的?给我们也听一听好不好?”
崔明玉回身拿起琵琶,慢慢地拨着弦,将那时调又唱过一遍,“山间的泉水,在山中十分清澈,一流到人间,便变得浑浊,山间的泉水啊。”
朴香子听了这一首小调,点头道:“你唱了这样一首,他若是还有几分羞耻之心,就不该再纠缠。”
朴承基:真的是很有失两班的体面,对于纳妾,自己并不多言,但是这样子给人拒绝之后,用手中的权势来逼迫,便很丧失贵族的品格。
两班地位尊贵,自然是理所应当的,然而与此同时,两班也有自己的责任,在主导国家方向之外,要能够自我约束,林玄温在公务上倒是还罢了,汲汲钻营之外,正经事也是办的,然而在个人的自制方面,便有些欠缺,妓生虽然身份低微,却也不可以强迫,否则便是败坏律法的基础,而律法是国家的根基,两班侵蚀国家,虽然自己身为两班,但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殿下也不会接受的,就在去年,至正十七年,检校大护军崔龙角夺了良人的田地,并且将那些良人都当做自家的奴隶,给殿下知道,籍没了崔龙角的家产,将他发配到边疆。
两班的失去自律,像这样肆行霸凌,一件两件事后果不明显,但是累积起来,矛盾便会逐渐激化,即使仅只是一件丑闻罪恶,也是平民嘲弄的对象,自己已经听到过这样的讽刺:前面出现一个活物,白白的头脸,胖胖的身体,眼睛只有一条缝,走路摇头晃脑,问是什么?回答说要看是否穿衣服,不穿衣服是白花猪,穿绫罗绸缎就是两班。
当时朴承基虽然感觉很受冒犯,却也暗自警惕,节制的本源来自恐惧,说“恐惧”虽然似乎显得不够英勇无畏,然而本质其实就是如此,朴承基感到了那种敌意,这是与宫廷政治斗争不同的另一种风险,风格与策略有所差异,然而同样很需要警惕的。
中秋节之后,一切很快恢复平时的节奏,二十一日这一天,一个青年男子来到医疗所,悄悄地对柳生真辉说:“医师,我们可不可以到那边去说?”
柳生真辉点了点头,引了他来到一个安静的房间,问道:“这里没有其她人,你可以说了。”
柳生真辉心中也有点忐忑,不会是性病吧?假如梅毒之类,现在没有条件使用青霉素,另外假如他向外扩散,传染的人数就会增多,清远津假如爆发这种螺旋体感染疾病,就非常麻烦。
男子看了看周围,果然没有别的人,便吞吞吐吐地说:“大夫啊,我下面脱出来一个东西……”
柳生真辉脑筋一转:“是直肠脱垂吗?”
男子偏过头去:“就是……脱肛。听说大夫手术技术好,可以帮我把这个割去吗?”
柳生真辉道:“先检查一下,你等等我找一个助手。”
柳生真辉出来便找到南桂:“浸泡两枚指套,有个肛管直肠脱垂的病患,要进行一下指检,我们两个给他检查,你也尝试一下吧,女人生育之后,有的人会发生这样的问题。”
如今医疗所里有指套也有手套,手套是用猪膀胱做成,指套则是用鱼鳔,清远津医疗所的专业性在这个时代堪称先进,不过这样的纯天然医疗用品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干燥之后比较硬,用的时候需要用温热的水临时泡开,让它们变得柔软,需要一定时间,不像那种乳胶手套,拆开包装就可以用了,而且弹性相当好,不过在这样的条件之下,也不能要求太多。
南桂吸了一口气,重重一点头,下定很大
', ' ')('的决心:“是,雅葵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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