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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宁愣愣地在原地坐了片刻,双眼无神,直到一阵瑟瑟冷风直扑到面门上,他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却是仿佛醉酒之人,步履仓皇踉跄,走没几步,额头就在门框上磕了一下,还好他眼疾手快撑住了,只蹭了个红痕,没肿出个红彤彤亮晶晶的大包来。
祸不单行,到了院中那棵老桂树底下,扑簌簌一堆落雪砸到头上,落得他一头一脸全是晶莹雪粉,陈之宁却恍若不觉,同手同脚地迈开步子,半道上才发现,不知不觉走的又往镜郎院中走,胸口便是一阵抽疼。他狠狠掐了手臂一把,强着自己转身,大步向正院走去。
铜豆正与相熟的小厮聊天说话,众人聚在房中,围着火盆,烤着芋头与板栗,矮桌还有一品炖得烂熟的酱肘子,虽没有喝酒,配着酽酽的普洱茶,也是十足惬意,不意望见陈之宁这样失魂落魄地出来,他先吓了一大跳,把膝头一堆散乱的果壳忙忙拨进炭盆里,猴子似的蹿了出来,跟在陈之宁身后,好奇道:“爷,怎么这会子就出来了,还没到午饭时辰呢,您不是说兴许今晚都不……”
“回府!”
两个字冷冰冰硬邦邦地砸了下来,铜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老实跟了上去,陈之宁上了马,就是铆足了劲儿一鞭,竟不顾是在京城中纵马,铜豆吃了一路刀子般的风,又挨了无数百姓“纨绔子弟”“混账羔子”的斥骂。好容易连滚带爬地回到国公府里,铜豆扶着门咳了半天,喉咙里火烧火燎的,一开腔,连嗓子都哑了,再往院子里去,陈之宁却没回屋里,一问世子爷去哪儿了,都是不知,还是三姑娘身边的红儿捧着果子经过,看他急得满头大汗,指了路:“刚刚看到世子爷往库房里去了。”
陈之宁可不是在库房里么?
一个库房的看门人,一个外院管事,两人都捧着本账册,躲在门外,正头并头焦急地嘀咕着。铜豆大觉不好,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先问了好:“刘三叔好,齐管事好。”
两个中年男人见铜豆来了,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伴随着房间内“咔嚓”“咣当”“啪”让人心里一抽一抽的响动,刘三和齐颂就你一言我一语,轻声和铜豆抱怨起来。
“世子爷方才怒气冲冲地就来了,疑心我们弄丢了什么宝贝,少了什么东西……”
“铜豆,这满府里的珍奇,除了各房主子的,也都在这儿了,桩桩件件都是贴了封录了簿子的……世子爷这样乱翻,若是坏了什么,我们也、也不好交差呢。”
话音刚落,便是“砰”的一声闷响,分明是重物落地的动静,两人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了肉痛之色。齐颂上前一步,往铜豆袖筒里塞了一个红布囊,又使劲儿一捏,那几个硬硬的锞子就硌在了他的皮肉上。
铜豆是心领神会,也是迫不得已,只能进了屋,赔着小心去问:“世子爷,您找什么呢?”
“镜郎送来的东西呢?”
“二公子……二公子没给您送来什么啊。”铜豆被问懵了,“但凡是二公子送来的,您不都特意另外收藏起来了么?门房上也都打过招呼了,我也看过多次,不会有遗漏的……”
“……不是他!哎呀,不是以他的名义送来的。”陈之宁用力抹了把额头,急的狠狠跺了跺脚,这才捡回一丝思考的冷静,“就他那个表弟……舞阳长公主的儿子,叫什么来着?他送来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满绣祥云纹的藏蓝缎面锦盒就送到了陈之宁面前。因为令国公府与舞阳长公主府并无过密往来,荣君泽送来的礼物,未被特别对待,只贴了一张淡红小笺,写明了是“金银线同心结一枚”。因为看上去并不贵重,想来落在库房不起眼角落有一阵子了,上面已落了薄薄一层灰。
金丝银线细密,细碎的淡粉米珠、打磨圆润的琉璃珠缠在绳中,点缀出点点闪亮,回纹往复缠绕,编就一枚精致的同心结。但无论如何细巧心思,与底下坠着的那枚硕大无朋的蓝宝比起来,都难免有些逊色。那蓝宝石足有拇指大小,剔透无瑕,蓝的深沉,却又鲜活雀跃,一看就知是连城之物,轻轻一转,便如星辉入水,荡漾出了一方璀璨的小天地。
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件的珍稀之物。
陈之宁哪里看不出来,这同心结陌生,但坠着的蓝宝却好认的很,明明就是他送给镜郎的那一枚。
“……这是什么意思?”
陈之宁想摔,又舍不得摔,往下抛掷的动作梗在半空中,铜豆觑他神色,上前接住锦盒放回了桌上,陈之宁这才重重骂了句脏话,一巴掌拍了过去,恼怒的语无伦次:“他不想要,他当时还收了,现在又不想要!还要这么托人再送回来,还说什么新婚贺礼?订婚贺礼?这是什么意思!”
盒子让他大力一推,翻了,轻飘飘落出一张印金五色花笺,上面透着镜郎惯用的百合香气味,行云流水落着“恭贺新婚,白头偕老”八个大字,下又有一行小楷:君子不夺人所好,当成人之美,微薄心意,可作牵巾之用。
咬文嚼字,装模作样,语气透着疏远不说,这都甚至还不是镜郎那笔勉强算得上横平竖直的烂字。
', ' ')('均匀硬瘦、风骨卓然,临的是柳体,分明是别人代笔。
——还能是谁,还不就是那个青竹……那个青竹!
铜豆惯是口舌伶俐,会取笑调侃的人,此时大气也不敢出,说话结巴起来,险些没咬着舌头:“……二公子的意思或许是,他或许知道了,这蓝宝是您从……送给未来世子夫人的礼物中选出来的,他拿着,不像个样子,所以这样辗转送来,也算是……祝您与少夫人,那个,永结同心。”
陈之宁哑声大笑起来:“……永结同心!哈,他倒是看得开!他倒是大方!”
笑过之后,却是长久的无声。
铜豆只觉陈之宁说话的声气不对,静候片刻,方奓着胆子,抬头望了一眼,但也只看了一眼,就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忙不迭地低下头,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再出一声。
陈之宁逆光站着,双眼紧闭,脸上两道闪着微光的水迹,分明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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