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2章 会师(1 / 2)

第1422章 会师

汉延熙十二年七月,暑气未消。

军都陉南口,七千汉军列阵如林,静默如山。

从山里吹出来的风卷起汉字大旗,猎猎作响。

旗角扫过关银屏的赤缨盔,那抹猩红在朝阳下如刀锋滴血。

鲜于辅带着居庸关的诸多魏国将领从陉道里缓缓走出,在阵前跪呈印绶。

赵广一扯缰绳,“嗒嗒嗒”上前,接过印绶,回转递给镇东将军。

镇东将军扫了一眼,伸手接过后,清喝穿透山风:

“解刀!”

“卸甲!”

鲜于辅颤巍巍地起身,颤抖着伸出双手,卸甲时铁片刮擦声格外刺耳。

一时间,魏军卸甲声如冰河开裂,百余兵器坠地时激起无数尘烟。

到最后,鲜于辅连脚上的靴子也褪去,赤足踏上关前热土,足底被砂石刺痛,竟有锥心般的疼。

“嗒嗒嗒……”

铁蹄在鲜于辅跟前停下,镇东将军目光清亮,宛若深潭,缓缓问道:

“鲜于公,你在二十六年前,前往我大汉宣诏劝降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鲜于辅闻言,身子一颤,恰见镇东将军倒提的青龙偃月刀,刀面正映着自己白须发蓬乱如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一回事,没想到居然还有人特意跑来幽州向自己问起此事。

青龙偃月刀随着战马的踢蹄,在轻轻晃动,日头反光一闪而过,刺得鲜于辅有些眩目。

仰头与镇东将军对视一眼,当他看清镇东将军的面容时,鲜于辅眼中的惊异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很快又垂下目光,单衣下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将军可知《韩非子·难言》有载,昔箕子披发佯狂,非畏死也,乃痛殷祀之绝。”

“彼时孝献皇帝……”

镇东将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是孝愍皇帝。”

鲜于辅怔了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孝愍皇帝是刘备给刘协定的谥号。

不过眼下汉国势大,汉国说是什么,那自然就是什么。

而且对于鲜于辅来说,刘协的谥号,不管是叫献还是愍,关系都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关系。

“对,是孝愍皇帝。孝愍皇帝已经禅让……”

镇东将军再次打断:“那是曹丕所迫。”

连续两次被打断,鲜于辅终于不复从容冷静,忍不住地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继续说道:

“孝愍皇帝受曹丕所迫,不得已禅让,彼时大魏十分天下有其八,汉国仅居于西陲之地,孰强孰弱,虽眼盲亦知矣。”

“且辅前往蜀地宣温密之诏,非是绝刘氏之祀,而是开示三好,承认刘,刘……昭烈皇帝坐拥益州。”

(开示三好,即通商:开放汉中-长安商路;联姻:曹氏宗女嫁刘禅;军事:共击孙权后平分荆州)

那时魏国势大,有一统天下之势,我前往蜀地劝降,条件不可谓不优厚,正是存了刘氏祭祀不绝之意。

“彼时世人皆以为,以魏代汉,乃是天命所在,”鲜于辅摇头苦笑,“辅非有诸葛亮绝伦之智,冯永旷世之谋,焉知天命仍在汉?”

倒垂的青龙偃月刀不经意地晃了晃。

鲜于辅又被反光照得眯了一下眼,抬头问道:

“将军可知,当年诸葛孔明斥驳我时,曾说过什么?”

“什么?”

“神器更易,唯德者居之,人心可改,天道难逆。如今看来,孔明之言,确实至理。倒是某这个劝降者,被汉家天命逆改了心志。”

说到这里,鲜于辅昂起头,“可惜的是,将军来的太晚了。若能早来幽州三十年,某心中又何以会有汉魏之惑?”

“大胆!”

赵广大喝,斩马刀直接架到鲜于辅脖子上。

三十年前,发生过什么?

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

刘备汉水一战,拿下汉中。

那个时候,正是大汉昭烈皇帝势力处于最顶峰的时刻。

可惜的是,同样是三十年前,作为盟友的孙权久攻合肥不下,干脆向曹操称臣,转而背刺荆州。

吕蒙白衣渡江,傅士仁糜芳不战而降,关羽后路被断,兵败身亡,荆州易手。

接下来就是昭烈皇帝怒而兴师,季汉最后一批精兵也消失在夷陵的火光中……

所谓危急存亡之秋,并非夸大之词,乃是实情。

所幸汉虽旧邦,其命维新。

大汉丞相夙兴夜寐,鞠躬尽瘁,又有冯某人受仙人点化,横空出世,嗯嗯……

想到这里,镇东将军原本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开口道:“让他说下去。”

赵广得令,这才收了刀。

鲜于辅面不改色,似乎丝毫没有在意脖子被刀锋压出来的血线:

“昔年为刘幽州(刘虞)雪仇时,某亦披过汉家赤帻。”

“后迎曹公入幽州,非是背汉,实为……实为护幽州百姓免遭屠戮——这话,将军可信?”

(注:鲜于辅曾任幽州从事,为州牧刘虞心腹。刘虞被公孙瓒杀害后,鲜于辅与阎柔、齐周等集结幽州义兵及乌桓、鲜卑骑兵为刘虞报仇。)

(又注:刘虞是东汉宗室重臣,董卓废少帝立献帝后,袁绍、韩馥等欲另立刘虞为帝,但被刘虞厉色斥责,并斩袁绍使者。

对比刘表以及刘焉父子的割据倾向,刘虞是唯一公开效忠献帝的地方实权宗室,是汉室正统的重要象征)

“某这一生,劝过幽州诸雄归曹,亦劝过昭烈皇帝降魏,自以为能看清大势,没想到头来,却像是蓟门柳,总随风向改。”

“今日败于将军,方知当年诸葛孔明斥某之言,才是至理。某既不识天命,落到如今地步,岂敢有所怨言?”

“惟乞将军能信守承诺,善待幽州百姓,某就是死,亦无憾。”

言罢,再次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老将军……”

身后的魏军将领纷纷哭喊,跟着跪了下去。

“喀喀喀……”

青龙偃月刀在地上划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听在众降将耳里,却如同是钝刀在慢慢地切割他们的心脏一样。

“唰!”

青龙偃月刀划过鲜于辅身下的甲衣,把上面的甲绦切断:

“杀俘不祥,杀了你,除了有损大汉天子仁义之名,没有其它好处。”

“我既已在阵前许诺,自不会事后食言,只待河北战事一了,朝廷就会派人前来重新丈量土地,丁口皆可分五十亩地,此乃大汉国策。”

“大汉天子,大汉丞相,嗯,还有大汉大司马,深感后汉积弊深重,故而推行新政,分田地,免口赋,此所谓汉虽旧邦,其命维新是也。”

听到镇东将军亲口这么说,鲜于辅老泪纵横,重重地磕下去,力道之大,甚至激起尘土扬进了眼睛:

“天子仁厚,百姓之福,天下之幸!”

他开关投降,固然有战无可战,守无可守,退无可退的原因,但同样也有不欲再让幽州子弟平白流血的想法在里头。

在镇东将军面前所说的话,虽有作为降将不得不说的奉承之语,但同样也有为幽州百姓着想的理由在里面。

幽州,就是他的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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