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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style="font-size:16px">地下室的房间里没有灯,黑暗变成了唯一的颜色。而在黑色之中,又有深浅不同的东西在簌簌行动着,发出细微的反光。

当楼上传来迪斯科音乐的震动时,我便知道时间到了晚上。咚咚咚的鼓点,沿着楼板的震动原封不动地传到地下室来。又有硬皮鞋或是高跟鞋快速的走动声,都在我的头顶清晰地响动。好长一段时间,这个世界只有这些声音。于是那些吵闹的脚步和碰撞声成了黑暗中的钟摆,我以此来推断现在的时间。

昨天夜里有老鼠啃我的脚趾头。它毛茸茸的,浑身湿漉漉。刚开始,我以为是来了一只黑色的小猫,心中温暖极了,燃起了对生的希望。

而后它便张开尖尖的鼠嘴,露出锋利的上下齿来,痛痛快快地给我狠咬了一口。我当然吓破了胆子,“啊———”地尖叫出声,叫声高昂响亮,音高冲出了颅顶,从热闹的木地板传到了楼上去。舞动的人群们为此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就有沉重的靴子快速疾跑,听脚步声应该是马黄。从楼上跑了下来,找钥匙,打开门,开灯,狠狠往我脸上揍了两拳,我痛快地吐出了血唾沫,啊啊呻吟个不停。接着他把脏抹布塞到了我的嘴里,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当时我的心里还在感激马黄嘞,毕竟他吓走了那只吃人的肥耗子。

但是没过多久,又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脚趾上爬,已经爬到了小腿的位置。它长着细细密密的脚,像是一扇坚硬的羽毛,约有一个巴掌那么大。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蟑螂,但现在我不确定了,它好像越长越大,几乎要盖住了我的小腿。我害怕极了,拼命地扭动,想要甩开它,但是手脚被牢牢束缚,彻底地动弹不得。嘴上也被堵了臭抹布,只能发出嗯嗯,嗯嗯的声响。

它越爬越高,我也不知道它带着什么目的,要到我身体的哪里去。爬到了大腿,我宝贵的裤裆。上衣堆起的衣料让我失去了对它的触觉,看也看不到,这份未知更是可怕得不得了,我不知它会忽然跳到我的脸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在挠心抓肺的等待之后,它缓慢地从我的左边脖子往上,细细密密的脚,天啊,每一步都让我发痒,神经一阵又一阵地抽紧,不自在得难以忍受。

终于,它爬到了我的脸上,巨大的身子兵分两路,盘踞在了我的腮帮子和右耳。我这才看清楚,是两只紧紧相靠的蚰蜒,它们并列着凌迟我的肉体,当到达了目的地——我的脑袋瓜,就彻底散伙儿。细长而多足的身子,爬过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接着就这么不动了。

我耐心地等待几秒,越是不敢喘气,呼吸就越是急促,把那些细密的虫足扰动,在我可人的脸蛋上不停地打滑,推我的鼻子,戳我的眼睛。而后它们找到了一处好地方,生长茂盛草坪的我的脑袋顶。就这么在正上方停下了,安营扎寨,舒舒服服地歇起脚来。我一动也不敢动。朋友们,到了这里,我肿胀的眼球其实已经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了。泪水咸呼呼的,让我的伤口蛰痛,越是痛,我自然就越是不好受。但我真是控制不住了,眼皮肿得厉害,已经两天没有完全地闭上眼,眨眼都难做到。我真怕这之后会瞎了眼,再也看不见这个可恨的人世间。

又等了很久,久到楼上的舞步声已经停止,仅剩下偶尔有之的碎脚步的时候,它们终于一前一后地走开了,爬到了我后脑勺的墙上。我松了口气,又因这低贱的赦免而啜泣不止,难过地不行。同时我还在期待着,期待它们可别再掉下来,走得越远越好。

这就是我被关着时候的生活,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和所有黑暗之中隐没着的,见不得人的怪东西共处。我不明白四爷他们怎么还不把我杀了,把尸体扔进海里,当食人鱼的鱼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又过了一天,楼上彻底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跳舞,没有迪斯科音乐,连桌球掉落在地上,发出的令人不安的弹跳声也没有了。只有零星的、厚重的脚步声,走动得很急,又乱又慌张。此时我已脱了力,只能短暂地发出些呜呜,呜呜的声音。有时候我想要大叫,喉咙里却只有嘶嘶,嘶嘶的漏风。

那些脚步和欢笑声都从楼顶消失,第一天,第二天,而后的时间已经无法分辨,但四周还是这么静悄悄的,我终于彻底地感到了绝望,只求一死。朋友们,我既不知道任何秘密,也没有弟兄再能相信我,对于他人而言,我已没有任何价值。我被剩在了地下室里,就像是被彻底遗忘了一样。

我几乎已经感受不到疼了,也没有力气再去分析自己是想死还是想活。肥耗子,或是蚰蜒,把我当成一个巨大的游乐园,在我身上爬来爬去的时候,我也不那么怕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和那张跛脚椅子融为一体,我们变成了同一种物质,一种流着脓水的破木头。

在我已经放弃所有希望,心中不再祈祷任何好事的时候,地下室有人走了进来。他转动钥匙,点亮了房间里的灯——

杨坤用寡妇刀割开了捆在我身上的绳子和胶布,让我倚在他的背上,将我接了出去。

在令人安心的昏迷之后,一个尖叫声将我叫醒:“我的个老天,这病人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杨坤吧,应该是他,很焦急慌张地说:“我不知道啊,我在路上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

“你不认识?”

“不认识啊,大夫,我就一路过的。看他这装扮,是个要饭的吧。”他回过头对我笑了一下。

“小伙儿你人很好啊,见义勇为,现在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了!”医生很感动地夸奖了他。

氧气罩盖在我的脸上,护士正在剥我的衣服,我像一个血淋淋的水果,分不出果皮和果肉,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好下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医生担忧地看了看我,接着问他:“你在哪里看见他的?找个笔记记录一下,方便给他找找家人。”

杨坤回答:“在永庆路的阿波罗迪斯科那边,我路过那里,”他比划了一下,“就见到个人躺在地上。”

医生又看了看我,眉头怜悯地皱在一起,叹了口气:“唉,阿波罗,那地方乱得很,经常醉酒斗殴,我们医院里都接了不少这样的病人了。不过那地方不是前几天关门了吗?我看里面的二流子全都跑了,竟然都不营业了,也不知道怎么个事情。”

杨坤顺着她的话说:“是呀,我也不知道。往常我走到那里很害怕的,那门口保镖,一个个的,吓死人了,我都不敢抬头看。这几天安生多了,才敢从那边儿走,心里还是直突突。”

他们聊得投机。在我的身上,还趴着两个扒皮的护士,一老一少,把我像个物件一样赤裸地翻来翻去。对此我有些不自在,总想把下体遮住,但力不从心,使不上劲儿。

她们拿着冰冰凉凉的镊子,把我的肉体和学窟窿戳来戳去,舒服极了。我抬头看着光洁的天花板,吊顶上有明亮的长形嵌入灯。看着看着,就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既是感动,也是委屈,又有一种还能活,还他妈得活的感慨之情。

医生注意到了,将杨坤拉到一边去,对他说:“一会儿警察会来录个笔录,还麻烦您多留一会儿,回答一下警察的问题,麻烦了啊。”

杨坤看着特别乖巧,特别好人相:“没问题没问题,这些都是我们普通市民应该做的。这样吧,我给您留下我的电话。要是这人醒了找不见亲属,您可以先联系我。我好人做到底,有人遇到困难了,能多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警察很快就来了。透过病房门的磨砂窗,我能看到他们相互靠近的影子。寒暄过后,便是问话的环节,杨坤还是那一套回答,说他是在阿波罗门口碰见的我,不认识,从没见过。对,看见的时候就受这么重的伤了。怎么受伤的?不了解,真不知道,就单纯路过。去哪儿?去上班,在兴福路北口那边做点小生意。个体户,给人修电器的,修手机,电脑,照相机,监控摄像头,什么都会一点儿。平时从来不去阿波罗,就偶尔,总共去过两回,跟朋友路过也眼馋,但消费不起,也就打打台球什么的,舞不会跳,不乱搞关系。为什么关门?这怎么知道,没相干的事儿。

我独自躺在病房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左面是一座小公园,里面有沙子地的广场,小孩的嬉闹声从那边传来。与这些欢乐的声音交杂着的,是杨坤接受审问的声音。他镇定、积极,语气中又有股老实巴交的作态,讲的故事令人信服。

突然间我对来问话的警察感到可悲,从杨坤那里他们一定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和我一样,杨坤肯定每天晚上也在脑子里进行这样的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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