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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闻竞从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材料,手指捏紧了材料,表情很紧张,展开了瞪着眼睛看着这张纸,一吐一吸,气流在胸膛之下浮动。
他合上了材料。两根手指紧紧地捏住纸张折叠了起来,沿着折线紧紧地捏合起来。他已经想过千万次他面对这张纸的时候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了,但此刻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能感到自己的鼻尖和指尖都发冷,捏着材料的指甲有点青紫。
路遥。
路遥把钥匙拔了出来,低头脱掉鞋摆在门边。一抬头看到小姑娘站在门边:“姐姐,你回来啦。”
“可算下班了。”路遥提起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我去给你做饭,等我一下。昨晚姐姐带你学的字背下来没有?”
小姑娘点了点头,欢欢喜喜地接过路遥手里的几个塑料袋:“姐姐,今天吃什么呀!”
路遥做了个鬼脸:“就知道吃,今天吃糖醋小排!”说着一路小跑进了厨房:“去,回房间看书去,菜好了喊你。”
小姑娘答应着回了房间,路遥一个人在厨房化开排骨,准备食材。她一边低头准备葱姜蒜,一边小声哼着歌。案子也结了,闻队好像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剩下就都是时间的问题了。
她认识这个小女孩很久了。最早只是在每次上班路上的时候时不时看到这个小姑娘会买泡面和饼干,女孩儿的表情总是很呆滞,她不由得多注意一点。后来偶然在一次陪局子里的同事去家访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这家的孩子。她慢慢在一点点的观察,三番五次的偶遇,一次又一次的套话里摸索出了事情的全貌。这小姑娘懂事的让人心疼,她想做点什么。
她只是想救这个孩子,她让路遥想起同父异母的妹妹。
食材一样样下锅,香味从锅里如同爆炸般飘散出来,她站在油烟之中,看着锅里的排骨。其实她原本没想杀掉最后一个人的,她只想去警告他女儿的事,但她没想到对方酒意上头会抡起瓶子砸了她的头,一时失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尸体已经凉透了。她蹲在地上,沾满鲜血的手扶着地,刚刚从猛烈的晕眩中回过神来,她的头被砸破了,鲜血蜿蜒地流了下来,几乎淌到嘴边。她的第一反应是自首,但是在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之后,她恐惧地颤抖着手,否定了这个想法。绝对不可以自首,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虽然她知道这不对,虽然她知道……那也不行,她害怕,而且这不是她的本意,她明明是为了做好事。
锅要扑了,路遥手忙脚乱地关了火,一手掩着自己的额头,一手撑着灶台。猛烈地喘气。
之后——
之后她决定把这件事推到那个不停杀人的妓女身上,这是最好的办法。这个男人是酒鬼、嫖娼,就算被那个女人碰到也是要死的。她这么想着,故意把男人的尸体划得破破烂烂,忍着令人作呕的声音和气味,伸出手从他的身体里取出一条肋骨。这是警方从未向外公布的细节,只有警方和那个凶手知道。
一切都是成功的,直到悬崖那天。
她捡起一双筷子,点了点锅里的汤汁,放到嘴边尝了尝。
那是她设计好的计划,虽然有点对不起闻队和唐法医,她只是想要让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小女孩儿已经死了。这样她只要把小姑娘在自己家藏住,后面再慢慢打理身份什么的就好了。但她没想到的是真正的凶手居然会跟到这里,那从背后打在唐靖川身上一枪就是真正的凶手开的枪,而她——劫持闻竞的真正的黑衣人——在唐靖川身上开的那两枪只是空枪而已。
她从悬崖上扔下去的只是塞了几只水蛇的衣服包裹,她跳下去之后顺着河流往下游,找到包裹换上衣服,装作自己跳下河里找孩子,从河里再爬上来就好了。至于孩子的衣服碎片,是她事先就准备好的,上面甚至还沾了一点小女孩的血迹,是她用针偷偷刺破她的手指蹭上去的。
闻竞从山上下来看到捧着衣服碎片的她时,她其实慌张得不行,甚至一直在发抖。但是被刚刚下过水的寒冷掩饰过去了。但从那之后,闻竞好像还没有怀疑过她。
路遥甩了甩头,发现小女孩站在厨房门边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呀,来的真是时候,姐姐刚做好饭。”路遥赶紧盛好饭端到桌子上,坐下先给小姑娘夹了两块排骨,给她讲今天自己都做了什么。小女孩对路遥的工作很感兴趣,她就耐心地给她一点一点讲。
今天小女孩有点沉默。
“怎么啦,今天哪里不开心,给姐姐讲讲。”
“姐姐……”小姑娘放下筷子,“爸爸妈妈真的让我以后和姐姐一起生活吗?”
路遥愣了一下,筷子僵在了半空:“……啊,是的呀。怎么突然问这个,和姐姐在一起不开心吗?”她的表情极为复杂。
“开心,特别开心。”小姑娘拼命摇头,“……但是开心得好害怕。”
“害怕……?”
“姐姐会不会把我再送回去?我一定好好的。”小姑娘放下饭碗,站起来膝盖一
', ' ')('弯,居然要给路遥跪下,“姐姐千万别把我送回去,我不想回去。”
路遥吓得赶紧捧起小姑娘的脸,看着她濡湿的眼眶:“不送回去,跟姐姐在一起,再也不回去了。”
“爸爸老打我,妈妈不让我上学,说我笨,上了也学不会。妈妈对我最好,肯定让我早早就嫁个有钱人。”
路遥有点慌乱地抱着小姑娘,脸颊贴着她,把小小的身体使劲往怀里拢:“不回去了,不回去。再过一段时间姐姐就让你上学,以后就一直跟姐姐在一起,姐姐每天下班给你做饭,再也不回去了。”
路遥靠着她,小姑娘看不到的那边脸朝着窗外,眼神期盼而恐惧地看着傍晚青白色的天空,另外半边脸颊藏在黑暗的阴影里。
如果这人不是闻竞,唐靖川本应该有千百种方法暗示。他可以在朋友圈发一些有暗示意味的话,可以直接给闻竞发点意味深长的话,可以托人制造巧合,可以送各种各样的东西哄人开心。
但在闻竞这里,一来闻竞不买账,二来唐靖川也不愿用那些花样百出的手段,闻竞值得毫无修饰的真心。小夏正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在办公室走来走去,看唐靖川愁眉苦脸:“唐法医这是怎么了。”
唐靖川被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哦?哦哦。”他一根手指蹭了蹭鼻子:“没事没事。”
小夏揶揄地看了他几眼:“最近看你不怎么和闻队一起,吵架啦?”
唐靖川苦笑:“这么明显?”
“因为点什么啊?”小夏八卦地问道,“你俩不是一直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最近工作上的事。”唐靖川有点无奈地说,“主要还是我的问题,我有时候说话较了真,脾气不太好……”
小夏撇了撇嘴:“唐法医还有脾气不好的时候?我看肯定又是闻队这个倔脾气说话不让份吧。”
唐靖川语气特别诚恳:“真是我的问题。”
“那就‘假设’是唐法医的问题,那你们打算怎么调解一下问题啊?”
“这可就问住我了啊。”唐靖川扶住额头。
小夏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拿起马克杯抿了两口热水,双手捧了一会儿杯子,又放回肚子上:“我跟你讲啊,虽然这个比喻可能不太准确,你就比如说我和我老公。我老公这个人就特别犟,简直就是头死犟驴,一根筋得不行。我看闻队也是,特拿自己是个男的当回事。面子看得比天还大,死都要那个面子。”
唐靖川抬起头,听得认真。
“他要面子,你就不能那么要面子。那你可能会觉得,我好委屈啊。但反正他们也只能占到嘴上的便宜,你看闻队就是,每次都是他脸拉的最长,最后最累干的最多的人也是他。”
“那如果真的是因为很重要的事吵架了呢?”
“你说原则性问题啊?要不吵一架要不分手。”小夏一脸理所当然,“愿吵服输啊,谁吵赢了谁说了算呗。要是吵不明白就分手,要是觉得还想和对方在一起就这事拉倒,这还不简单啊。吵输了又不想分开就作两天,作爽了就翻篇。所以你跟闻竞到底谁吵赢了啊?”
“他。”
“啊?”小夏怀疑自己听错了,“闻队那笨嘴?你俩咋吵的架啊?他把你嘴捂上了?”
唐靖川苦笑着决定不解释了。
闻竞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唐靖川,我对你…呃…”
他看了自己一会儿,觉得特别别扭,还是放弃了,他嘴太笨了,说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他有点哭丧着脸看着镜子——他觉得自己确实很失败。闻竞承认,他心里确实有一个角落认为唐靖川不会反对他的。毕竟他从来也没有过。
唐靖川和闻竞共事好几年,如果说所有人都是闻竞的弟弟妹妹,他总要板着脸去做那个大哥,只有唐靖川仿佛是他身边的压寨夫人。每次队里有人惹了麻烦,唐靖川明里暗里都回去帮他解决问题,有时漫不经心地提一句,有时根本不让闻竞知道。若不是他有心,唐靖川怕是永远也没打算让他知道他在背后暗中做的事。
他好像习惯了这种好。坚强的闻竞背后,还有安静睿智的唐靖川,永远不会对他说不的唐靖川。他没有给过唐靖川相同的回报——唐靖川似乎没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体面,优雅,无懈可击。时间久了,就会渐渐减弱原本的感激。
他忘了唐靖川本不是他体内的肋骨。
其实他也只求过自己那么一次……闻竞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应该,没机会被对方原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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