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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阿露尔。”
推开房门,杰克叼着面包,将早餐放在玻璃茶几上,把手里的报纸递给躺在沙发上裹着毯子一头鸡窝睡得死沉的粉发Omega。
“瞧瞧大新闻。”
“不想动。”阿露尔翻了个身,把他拍开,“念给我听。”
“看不到图片就没感觉了。”杰克无奈地摇头,扯过吧台椅坐下。他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念叨,“有钱人的婚礼就是不一样啊。”
“你怎么比我还八卦。”阿露尔终于舍得支起一边眼皮,“有什么小报消息?”
“安西尔的小儿子结婚了。”杰克指指桌上的包装袋,“没错,就是那个你知道的安西尔。我们的早餐都刚从人家那里买回来。”
阿露尔看起来清醒了一点。“安西尔的……”他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嘴角慢慢扯下去。“可怜。”
“可怜?虽然没拍到人,但光这场地外围的鲜花装饰就要把我眼睛晃瞎了。”杰克把报纸举到阿露尔头顶,“把城堡铺满,有钱也不是这么玩吧。”
“连现场都进不去,下次别买这家。”阿露尔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和里德尔他们家的相比怎么样?那次我们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排场上这次更低调些,毕竟是Omega。但我听说从礼服到钻戒都是天价。”
“无聊。”阿露尔摇头,“一个二个都结婚去了,我们不就没钱赚了吗?”
两人东拉西扯,直到阿露尔彻底清醒去洗了个澡,围着浴袍带着蒸汽出来坐在桌边吃早餐。他端起咖啡,顺手重新拿起那份报纸。
若是哪家Alpha宾客要结婚,他们这里的消息灵通极了。毕竟都是些鼓鼓囊囊的钱包。但对于Omega,他们几乎不闻不问。阿露尔对这个人零星的印象保存在几年前。虽然面容模糊,那狂躁的爪牙仍然令他记忆犹新。然而今天雄狮终于被打断利爪丢进笼子里。他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这天终会到来,只是不曾想象能有旁观见证的一刻。愤怒,反抗,挣扎,在巨人的掌心中都一无是处。
“真苦啊。”他自言自语,点评杰克劣质的泡咖啡技术。
你不适合这套衣服。
雷蒙德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想起这句话。在当年那场纷乱而人群熙攘的酒会里,他隔着重重人群,看见靠在墙边的兰登时,他就忍不住想要走上前告诉他。然而他当时错过了,这一次也没能出口。
与那天唯一的不同是这次他看着兰登向他走来。唯有在梦中幻想才得以见的场景终于实现。拘限在昂贵白色礼服中的青年在历经数个小时的打扮后被装点得像只精贵的夜莺,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温顺地走入笼中等待献曲。只有雷蒙德知道这是一只食人血肉的猎隼,他的利爪早已对准面前老人的心脏。
安西尔走在前头,看着雷蒙德。他没有说什么,缓缓点了下头。无声的认同后,他放开兰登,而兰登朝他递出手。青年的脖颈戴着一条陌生的古旧黄铜项链,与他身上奢侈的装点格格不入。雷蒙德想起那是习俗的一部分,是他母亲的遗物。
雷蒙德轻轻扣住他的手。他们掌心都热得生汗,却又太冷。从台下跨到台上总共不过三步距离,他却耗尽了勇气。
牧师开始宣读誓词。草坪上有清风刮过,于是拱门之上的白花随之飘扬。绿草如茵,鲜花繁盛。安西尔的城堡别墅本就是自古教堂改造而来。在神灵的圣光下,兰登人生的痛苦,快乐,悲哀全都因此而起,又因此而灭。城堡四周在数周打扮装点下百花齐放,安西尔将这里选做结婚的场地,莫不是某种更大的讽刺。
思绪太多。兰登看出他走神,不动声色碰了他一下。雷蒙德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微笑的牧师念读。
无论疾病健康,无论贫穷富有。
无论生活好坏,无论现在未来。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他恍如梦呓,又心如刀绞。兰登仍然身体挺得笔直,以迎接台下众人审视的目光,他的目光在雷蒙德身上,但雷蒙德不知道他在看谁。
“我愿意。”他说。
他不愿意。
雷蒙德合上戒指盒。
几年前的事情最近忽然在他眼前不断浮现,感觉很古怪。兰登的戒指自仪式之后就再也没用过。安西尔给的太大了,他嫌累赘,只将雷蒙德给的戒指嵌在项链上,但平常也不戴。
生活的确在按条约进行着。两人的生活互不干涉。雷蒙德依旧每天在公司忙得天昏地暗,而兰登窜遍了这里所有的酒吧。雷蒙德的确从不指望兰登有多高的觉悟,但当公司里的朋友有意无意提醒他注意兰登的行为时,他一直以为能忽略的怒火终于在回家后爆发。
他们大吵了一架。兰登已经很久没有被他折磨到哭出来过。那也是雷蒙德这些日子第一次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他被安西尔所施加压力积蓄的怨气一泄而空。
作为兰登的Alpha,他将在未来正式接手这间公司。安西尔虽看好他的能力,却不能不提防一个外人。他必须展现
', ' ')('出能够从容接下每个挑战的本事,没有精力像以前那样满足兰登的兴趣。
但这次很好。他痛快了,兰登也快活得老实了一阵。雷蒙德意识到事情在他们都未察觉时正在发生变化:谋反安西尔的压力比他想象中更大得恐怖。无人可以倾诉,他只能在兰登身上一次又一次发泄。他偶尔会过度用力地撕咬兰登身上的标记直到对方痛叫以确认存在。这是Omega自己当初的承诺,谁也怪不了。但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
拍摄录像成为他所发现的最好方式。曾经被兰登所利用的手段最终返还回他自己身上。不需要亲自动手,兰登会听他的任何命令。账号一次次更新,网站上侮辱的言辞让Omega羞愧又兴奋,再次落入被快感掌控的深渊。
节育环是雷蒙德主导下的决定。知道不会有孩子,雷蒙德只有在每次将精华留在生殖腔里才能满足。而对兰登来说,省去吃药,又能保证不会给自己造成负担的手段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当雷蒙德在晚餐时提出想要一个孩子时,兰登一下垮了脸色。
“我们有约定。”他把沙拉菜叶咬得咔咔响。
“冷静点,我知道。”雷蒙德低头切肉,“也没打算让你生。”
“那你他妈的在想什么?”
“你的父亲最近找我谈话。”雷蒙德看着他,“内容我想你能猜到。”
“告诉他管他屁事。”兰登哼道,“Omega结婚后和原家庭就脱离联系了。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但是你清楚,获得他越多的信任,对我的行动越有利。”雷蒙德给他倒了点沙拉酱,“我相信他也能算到你的态度。所以折中之下,我在思考是否应该收养一个孩子。”
兰登拿着叉子翻搅,没吭声,眼神示意他继续。
“不需要你教育或是做什么。你不带坏他我就谢天谢地。”雷蒙德先行开口,“我也会负责他到大学毕业的教育费用。建立在这一基础上,我需要你配合我,至少控制一下语言别把他伤得太过。”
“我有那么糟糕吗?”
雷蒙德保持沉默。
“行吧。”兰登哼道,“现在告诉我,你至少已经考虑一个月了吧。但是,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事情牵扯到别人。如果那个小鬼知道他的家庭是这个烂样,他会怎么想?事情解决以后又怎么办?”
“我考虑过。所以我的目标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已经有足够的生活自理能力,不必要我们插手太多。我对他更像是赞助人的关系。这件事结束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他该独立了。”
兰登把紫甘蓝一点一点嚼碎咽下。“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就去做吧。告诉那个小鬼当我不存在就行。”
雷蒙德摇头。“这是你和我的房子,兰登。我们现在要添加第三个成员。所以,”他顿了顿,“周末和我去福利院一趟吧。我想也许让你来选择,你和他的兼容性会更好些。”
兰登站在嵌进红砖墙的大门前,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他果然天生就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扑面而来的光辉善良气息令他看起来像个小丑。雷蒙德最近在这里做了一笔捐款,因此先行一步离开和院长交流。临走之时还给兰登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自己看看。
兰登不觉得有什么必要。他对小孩没兴趣,因此看来几乎都一样。在福利院里的还有另外的家庭。他不想被人看见,因此直接去了二楼避开。
一楼大多是需要成人看护的孩子,而二楼的则年纪更大些,能够独立玩耍。这也符合雷蒙德的需求。他们在房间里玩得很开心,兰登站在楼梯口,并不打算进去。他知道一个陌生成人的存在会让这里整个安稳祥和的气氛荡然无存。
说是成熟,兰登并不能看出他们有成熟到哪里去。几乎还是幼稚地趴在地上互相打闹。午后的太阳隔着窗外茂盛生长的樱桃树,在地板上投射出一圈金色斑点,一束束光映射出空气中飘荡的灰尘。有的孩子发现了,跳起来伸手去抓,其他人看得咯咯笑。
嘴角变得很沉,抬不起来。在记忆里,他没有一天会像这样傻得咧嘴。事实上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这个年纪的行为。被女仆硬塞在房间里看书,翻窗逃跑,去找崔弗,三者不断循环。无聊透顶。
也许不该带他们回去。兰登想。也许。雷蒙德可以为他们提供优渥的资金和光明的未来。但这样的笑容将再也不存在了。作为一个目光短浅的享乐主义者,兰登从不喜欢追求远大的目标。而雷蒙德吃够了平凡的苦,便希望能帮助一个孩子少受一份贫穷的折磨。
没有谁对或者错。
还是丢给雷蒙德决定吧。兰登不打算思考这艰深的哲学问题,转身打算离去。当他抬头时,发现房间中央的孩子都不见了。他目光移动,才发现他们都聚集到了墙角。
他之前甚至没有注意到那里有人。高高的书架实在太大了,而他们太小。刚才还在胡闹的儿童有序地坐在一块,听角落里坐在椅子上的孩子讲故事。
柔软的浅色短发覆盖了前额。他坐在树荫里,借光斑
', ' ')('照亮绘本上的文字。因为颜色浅,褐金交杂的头发在阳光下亮得发白。睫毛之下的瞳孔翠过窗外樱桃树的绿尖。因为瘦弱,他的肩膀骨骼太过突出,福利院受人资助的衣物本也不合身,大大的下摆像要将他装在风里。
有急不可耐的小孩爬到椅子上去看绘本,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如此往复,一而再三。他没有用力推开,也没有斥责他们要坐好,只是不厌倦地重复。
合上故事书,孩子们便热烈地鼓起掌。他再抬头时,门口的地板唯有疏影摇晃。
“雷蒙德先生为我们这里提供了很多帮助,是很好的人。”院长牵起孩子的手,交到雷蒙德手里,“伊格,出去之后要好好努力。”
孩子仰起头,看着面前高大的陌生人。他见过很多次同伴被领走的情景,但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轮到他。他太安静了,总是坐在角落,连注意到的人都没有。他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点头。
“这孩子很安静,也喜欢读书。”院长捻着胡子,“以后会有出息的。”
“能看出来。”男人颔首,“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回见。”
他低头看向伊格,露出浅浅的微笑。“跟我来吧,孩子。我们还要去见个人。”
他们走到门口。今日午后的阳光太过灿烂,令伊格不由得眯起眼睛。庭前樱桃树的树影在草坪上摇曳。他看见台阶角洁白的野花,看见木漆栅栏,再看见柏油马路旁的车。
再看见车前的人。
黑色的鸭舌帽把青年头发压住了。但银色羽角还是从周边翘起来。听见脚步声,他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看向来人。
太明亮了。兰登想,那双一无所知的懵懂眼睛让他生出一股伸手掐灭这火焰的冲动。没有谁可以取代他的孩子。他那死去的,被铁钳搅碎成血流出的,唯一的孩子。可如今这小子就要登堂入室了。本该属于另一个人的好处全都会落在他身上。他不能容忍,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他是一个已经被出售的Omega,没有任何话语权。
“兰登。”那个人在叫,“过来见见伊格。”
“这是兰登。”雷蒙德低头,“你可以叫他爸爸。虽然我觉得他可能会不高兴。所以就叫兰登也行。”
于是伊格再次抬头看他。很巧的是那个人也紧紧盯着自己。黑色的口罩遮了他大半边脸,目光也并不欢快,甚至有些凶狠,眼尾锋利,让伊格想起百科全书上见过的鹰。它们翱翔在空中,是山野间美丽的生物,却有锋利的爪牙。伊格正踌躇着是否要同他打招呼,对方便先一步扬头,示意两人上车,转身去驾驶座。
这令他更加不安了。但雷蒙德似乎习以为常,替他拉开了后座车门,将他抱上车。男人太温柔有礼,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同伴。
汽车朝前行进。伊格回头,隔着车玻璃遥遥望去。福利院顶端飘扬的旗帜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城市的天际线上。他的人生会在今天被改变,他懵懂地意识到这一点。当他扭头向前看时,汽车,大桥和红绿灯都无影无踪。前方被漫天的樱桃白花雨遮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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