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旧书籍正是于贞仪而言意义匪浅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贞仪抱着已无呼吸的静仪,将额头贴在静仪冰冷的额头上,泪水如泉涌。
她的妹妹还这样小,却试图反过来保卫她。
她的妹妹还这样小,却依旧不能成为这苦难命运中的一只漏网小鱼。
拼尽全力也未能将妹妹留住的贞仪心中藏着诉不清的悲恸绝望与无力怨愤,可实际上她连哭也是静默的,泪水如冬夜中的河流,冰凉无声。
刚过三十没几年的春儿鬓边竟生出一缕白发,她瘫倒在榻边,捧起静仪一只青白的小手,哭得肝肠寸断。
静仪自生下便体弱多病,而从那时起杨瑾娘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静仪是在春儿怀里一点点长大的,亲近的时间比春儿自己的孩子还要多得多。
春儿哭到六神无主间,自责地放声哭喊:“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二小姐,叫她三月十五夜里跑去了院中,见到了那不祥的天狗!”
贞仪闭眼流泪,依旧静默着。
寄舫书屋也从此静默,书屋的门紧闭着,王锡琛亲手为它上了锁。
这个温和到有几分软弱无主见,连用药都务必讲求平和缓慢的男人,在那个危险的夜里,面对闯入家中的人群,他曾冲到最前面,攥住了为首之人的棍棒,厉声反驳那些人:
【我儿聪慧明秀,读的是真知圣贤书,行的是磊落光明道,她不是害人的妖邪!要害人的是你们这些无知无能的作恶者!】
而下一瞬,一记闷棍落在肩头,让王锡琛几乎昏厥。
人可以在巨大的愤怒面前提起一股惊人的气,在那一瞬间得以拥有拼死也不惧退的魄力,但在那一瞬间过后,无法逃避的漫长的生活与责任,却会慢慢从人的脊梁里抽走这口气。
还得活,还得在这个世道上活,还得为整个家中而活。
静仪的离开,让王锡琛的脊梁一夜间又无力弯下许多。
他将寄舫书屋上锁后,对贞仪说:“那些书从此就不要再读了。”
贞仪此后百日未翻书,也未出过门,终日卧于病榻。
贞仪彼时所患疟症不算十分严重,是在这一连串的身心重创之下,坏了内里根基。
是夜,贞仪梦见静仪赤足立在雪地里啼哭,心痛如绞之际,被一只轻柔的猫爪拍在额头唤醒。
贞仪再难入睡,披衣而起,来到窗边,推窗一看,只见满院积雪,正如梦中情形。
只是任凭她的目光在院中再如何细细找寻,也寻不到梦中那道瘦弱的小影子分毫踪迹。
泪眼朦胧间,贞仪恍惚又看到静仪手中攥着梅枝在雪地里挠来挠去的情形。
她是个言而无信的阿姐,未能守诺在这个冬日里为静仪折枝。
早知如此,那夜她便该陪着纵着静仪在雪中待到哪怕到天明,直到静仪写出一首满意的好诗才对。
贞仪未点灯,借着窗外漏进来的雪光,久违地铺纸研磨,写下了一首长文。
昔日的《同二妹作》,变作了此时的《祭二妹书》,冰凉笔尖下的墨汁如同蘸满了心头血。
十一月中,冬至日来临,终藏之气至此而极也。
冬至之日,是一年之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
此一日,王元踩着积雪,拿着一封急信,匆匆来寻贞仪。
(静仪是真实存在的,早夭也是真的。贞仪也曾写过一段有关父亲突然不让她和静仪读书的经历,但没有细说原因,想来和外人的非议有关。)
这段太沉痛,太多离别,所以选择写完了这段一起发,一章章更新的话我可能也要没有勇气了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