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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功夫,并未再见什么异常,先前飞出的鬼魂,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内心不怕鬼,加上有阴阳镜傍身,也不怕被鬼谋害,只是除他以外,宅中都是普通人,所以和危应离出门前,他心中便想,自己今夜一定要打起百倍精神,将他们都照料好。
宫殊连,也毕竟是恭必衍的堂兄,这一世他还没做什么坏事,所以若真出了事,苏孟辞也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他想得太多,便显得心神不宁,危应离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照他所言的那般,牵着他,与他寸步不离。
走至院中,他突然觉得冷风阵阵,不像是从四面而来,更像是直接从脚底刮上了后背。
他抬头一看,宫殊连正迎上来,而十步开外的亭子里,恭必衍怅然若失地站着。
若只是恭必衍寂寞地站着,也就算了,可他身侧,偏偏有两截人影,模模糊糊摇摇曳曳。苏孟辞屏气凝神,定睛去看,才看清那两只鬼死状可怖,腰斩一般,身影一分为二,其间血肉模糊,实在使他,不敢再看。
更要紧是那两张鬼脸,想来他两个做人时便丑陋,此时凝成死前痛苦狰狞的面容,再加上成了鬼魂,薄如纸张轻如烟尘,眼眶口腔这等地方,便如黑孔血洞一般,实在是难以言明的可怖。
他两个此时正一左一右伏在恭必衍肩上,扒着他的耳朵,似在窃窃私语。
苏孟辞却不知为何,好似极通鬼道一般,知道如此下去,恭必衍或许要因鬼语穿脑而突然疯癫。
他立即冲上去,推开了拦路的宫殊连,两步跨入亭内,抬手在恭必衍肩上乱挥,可那两个恶鬼毫不怕他,甚至一抻头贴到他面前。
宫殊连站定,看看亭下危大公子的离奇举动,再看看身侧的危应离。
危应离眉头紧锁,看着哥哥挥舞的手,那里漆黑一片空无一物,除了空气,没什么好拍打的,可他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也盯着哥哥手边两片漆黑,慢慢地,他的目光在匀称的夜色中自己寻到了焦点,他只知道,自己没有缘由地,像看到了什么目标一样,自然地盯着一点。
苏孟辞如何都吓不走这两只恶鬼,无可奈何正想掏出阴阳镜,那两张可怖鬼脸便突地一齐望向某处,而后两对四只眼睛,开始颤呀颤,紧接着是浑身乱颤,然后鬼躯扭得如麻花一般,尖嚎两声倏地飞走了。
他的手已抓到怀中阴阳镜了,心道仙器确实有用,还未真正出手,已经将他两个吓跑。
他这才放开恭必衍的肩,退开半步,担忧地问:“你有没有不舒服?身子冷不冷?头疼不疼?”
恭必衍脸色无恙,他虽然消瘦了一些,可俊脸仍是如玉一般,该有血色的地方一处不少。
可听见苏孟辞这样问,他眼中却流露一抹疑惑哀怨。
“你既然关心我……”他声音微颤,眼神却坚定不移,“为何对我,又那样无情?”
“我的哥哥,为何要对你有情?”
苏孟辞一回头,他弟弟已走进亭中,也回看他一眼,眸中却有不满。
恭必衍毫不退让:“你的哥哥就算对你有情,也只是血脉亲情。”
危应离凝滞了一瞬,才伸手握住苏孟辞手腕,将他拉到身边,垂头亲密无间暧昧非常地说:“哥哥才说不和我分开,这是做什么?”
他干笑两声,胡乱指指半空,“有蚊虫,我赶一赶。”
危应离没有深究这个天气会有什么蚊虫,只是百依百顺般说:“既有蚊虫,哥哥就贴我近些,蚊虫从不近我身。”
他在记忆里搜寻一番,似乎确实如此,年幼时无论蚊虫多么横行的季节,危应离都从不被侵扰。
他只点点头,含糊应了一声。
之后四人在亭中坐下,他和宫殊连两个没事儿人一样,可危应离与恭必衍却互有敌意,使得席间寒气阵阵。
又或许寒气并非只因他二人而起。
他们饮酒赏月,偶有声响,但其中又参杂着墙角花盆倒了,东檐屋瓦掉了,门外树枝断了的声音。
他有些诧异,这些异响分明是真的,怎么只有他在意?
目光巡视一圈,才明白。
危应离和恭必衍,好像两军对战的将领一般,都很肃杀冷厉,所以不理会这些小事。
而宫殊连,一副你们不提,我也不问的表情。
就只有他一个,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心里独自担着四人生死,也不能不紧张。
直至他突然瞧见一对异色身影从门侧墙壁穿出,两对共四只手,提着数副镣铐,环目张望。
他急忙起身,眼看着那二鬼沿环廊飘至后院。
“哥哥?”
他这才回身,对上危应离的温柔眼眸,于是抚着弟弟的手,哄道:“哥哥有事,失陪一会儿。”
不等危应离回话,他翻出椅子就走。
危应离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宫殊连急忙斟一杯酒给他,关心道:“小侯爷,有什么不对吗?”
', ' ')('危应离不曾看他,只盯着哥哥匆匆背影。
他总觉得,哥哥与常人不同,或许有些异术在身上,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但这些话,他不会与别人说。
哥哥的事,他一人知道便可。
苏孟辞一路追去,廊下冷风急急,四周景色凄凄,他追到后院,这里原应是花园,现如今却破败潦倒,只有浅浅青草和几棵老树,一个看着华贵的浴池也干着,连点儿雨水都没蓄住。
他两手揣在袖中,张望着,却不见黑白无常身影,只好轻声呼唤:“二位鬼兄?”
走到园中,身后一堵墙,前头景色开阔,一览无余,除了屋顶偶尔跳过的鬼魂身影,再不见熟鬼。
他正发愁,身后阴风一起,他一回头,两张鬼脸已贴到肩上,黑白无常提着镣铐,正从他身后雕花墙壁上钻出。
若是常人,早已吓个半死,而他不同。何况他才见过这宅里形容可怖的恶鬼,再见熟鬼,竟觉他两个可谓相貌堂堂,一表鬼才。
但现下不是叙旧的时候,他虽视黑白无常如救星,但毕竟此地情况不明,不知有何危局,于是转回身来拉住他二鬼衣袖,用力将他二鬼拽出石壁,立即问道:
“平白无故,天子脚下,怎会有这许多鬼魂寄居,我粗粗计数,只我瞧见过的,便近二十了,是这宅子有古怪吗?”
两无常一道摇头,白无常吐着长舌,话却说得字字清楚:“你不知道,这些鬼,是今日在京城问斩的一群贼寇,生前便不怕死,死后更不怕死,化作鬼魂,不仅仍旧勇武,还多了许多狡诈,三十余鬼竟合起伙来从我两个手下逃出,聚在这偏僻宅邸之中,叫我两个好找。”
他忙道:“既如此,你们好容易寻得他们,就快点捉了去吧,免得夜长梦多,生出变数来。”
“我二鬼也想,可哪里好抓?得从地府请帮手来不说,还得等你们这些闲人离去才能办事。”
“你们抓鬼,常人又看不见,为何要避着?”
白无常啧啧起来,“你真不知厉害,这些鬼生前行事,各个不择手段,若活人在场,我们便围剿起来,他们必定争相夺人肉身,甚至数鬼钻入一人身躯,几相撕扯,能将人硬生生分做数段。”
他大吃一惊:“还有这种事!”
他担忧不已,想要回去,黑白无常却拦了他一下。
白无常说:“你不要急,他们只要不轻举妄动,倒不至于伤及性命。”
黑无常一指前院,应和道:“正是正是,你四人中,只有年纪最小那个或要遭殃。”
他猛地想起,自打来了此处,所见之鬼,确实只缠着恭必衍。
但他不解,还是问道:“这是何意?”
“你呢,到底死过一回,不论人鬼,也跟我们算是一路了。所以这里的鬼待你平常,一般情况,不怕你也不亲近你。”
“那他们为何缠着恭必衍?”
白无常问:“你可知,鬼最敬什么人吗?”
黑无常答:“自然是孝思不匮之人、德行高贵之人、心地纯善之人。人间的大圣贤、大孝子、大善人,死了魂归地府,也要被尊为座上宾的,当场除了鬼籍,调去护佑一方土地的,也常有。”
白无常嫌他啰嗦,没有说到正题,便补充道:“总之鬼对人,也是有喜恶之别的,鬼能识人心,有些人心,如太阳明月一般,即便是鬼,也不禁神往。”
“你的意思是,恭必衍遭鬼待见?”
“正是如此。”
“那可怎么办?”
白无常的脸色依旧是教人亲切的白,他保持着自己身为鬼吏的冷血无情说:“没什么大碍,就算被恶鬼纠缠,吸些精神气,左不过昏迷一场,醒来人变得痴呆些罢了。”
“什么?!”他攥住无常两肩,愤忾道,“这样大事,你怎么说得如此冷漠?真是人间无真情,地狱无真爱,我苏孟辞错看你们了!”
教他这样一说,黑白无常也是一愣,莫名真有些鬼心一动,互相看了一眼,便说:“你要这样说,我两个也不是不愿相帮,大不了帮你照应那人便是,决计不会出事。”
他一听,如此甚好。自己虽然有心相护,可还有危应离在,他只能尽量教几人待在一起,不得已分开,再教黑白无常帮忙看护。
“如此便好。”他急欲回去,便和二鬼匆匆作别。
“你急什么?”二鬼将他一拦,提醒道,“你弟弟不是在么?”
他说:“我弟弟虽然武功好,却看不见鬼魂,如何护住自己和旁人呢?”
黑白无常“嘿”一声,好似嫌他笨拙,无奈地一拍手道:“你没有瞧见,诸鬼都怕你弟弟吗?”
他一头雾水。
白无常提醒道:“不信,你待会儿自己瞧瞧,那些恶鬼,离你弟弟必有十步,离那个宫某人,必有五步。”
他诧异道:“这是为何?你们也是鬼,却不曾怕过我弟弟呀。”
“我们确实不怕,毕竟什么神鬼妖魔没有见
', ' ')('过?但这些新鬼,初来乍到,兴许尚有些敏感吧。”
他还待再问,黑无常却“哎呀”一声。
“跟你闲扯,误了大事。”
白无常顺着黑无常手指一看,那雕花的石墙空白处,只剩一小片花瓣似的红。
苏孟辞问:“怎么了?”
白无常道:“方才我二鬼先在里头抓那最危险的色鬼,却被你打了岔,教她给跑了。”
他问:“那鬼很厉害吗?”
黑无常点点头,他下眼皮外翻,让肤色一衬,分外血红,“何止厉害?单她一人靠美色诱杀的富家子弟,便有九十九了,差一人便满百。这样喜杀之人化成鬼,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你们千万当心。”
“这么说,恭必衍岂不危险?我这就回去。”
“哎!”黑白无常却又将他一拦,“若她真对那小公子下手,倒是我二鬼擒她的好机会。不如这样,你教你弟弟同他两个分开,以免色鬼不敢现身,她只要出来,我两个定将她拿下。”
他却有些犹豫,“这样行事,是否太冒险了?”
白无常道他不懂:“宅中恶鬼,只有她最能伤人性命,捉了她去,才算无忧,否则你们如何敢闭眼安睡?”
他想了想,确有道理,便说:“好吧。”
“你伸出手来。”
他不解地将手伸出,黑白无常一人一指,在他掌心描描画画,然后说:“那色鬼一身红衣,人气尚重,极似活人,更比活人还要美艳。你若在别处见着了她,不要声张,将这手掌一放,默念三遍‘火、火、火’,便会有焰火通报你之位置,你只需尽力拖延,等我两个前去。”
他将手攥紧,点点头道:“好,我记着了。”
“那你去吧,不用担心那二人安危,我二鬼自会暗中照看。”
黑白无常说完,便遁入廊下墙中。
他也定定心神,回前院去了。
苏孟辞人刚走,黑无常便从墙上探出:“哎呀,忘记同他说了,那女鬼专贪绝色,不打紧吧?”
白无常也钻了出来:“怎么,你还怕他被吃了豆腐吗?”
黑无常细想一番,评道:“他可评个九分,但这九分之美和十分的绝色,还是差了许多的。”
两鬼不约而同,四目相对,心中评判,全然一致,于是便放宽心,“嘿嘿”、“哈哈”地,遁回墙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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