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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桥
江霖站在演员队列中,看见顾庭静那衣冠楚楚的模样,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顾先生说过有空就来剧组看他,他以为那是开玩笑,但顾先生毕竟还是来了。
算起来,今天是江霖第一次和顾先生同时出现在公开场合。
他们装作不认识,互相不肯多看一眼,但江霖还是看见了一件事情,而且看得非常清楚:两人之间的距离仍然那么遥远。
随行人员分散开来,呈扇形围在四周。顾庭静和闻老先生走到广场中央的平台上。
顾庭静伸手扶了闻老先生一把,说道:“闻伯伯,你小心。”
闻老先生笑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的。”
然而顾庭静的手还是搀住了他的胳膊,很是体贴亲切的样子。
和他们一起来的官方摄影师,立即拍下这一幕。古镇的天总是水汽氤氲的,摄影师开了闪光灯,咔嚓一亮又一暗,顾庭静的手这才挪开。
记得顾庭静说过,他父亲和闻老先生是故交好友,所以才会称他为伯伯。而且江霖分到的这个角色,还是顾庭静请闻老先生亲自给他选的。
顾庭静和闻老先生来到队列之前,总导演走上前,代表整个剧组表示欢迎。
闻老先生很高兴地道了谢,顾庭静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总导演又为二人引荐剧组成员,头一个是制片人。
顾庭静和他握了握手,说道:“你好,辛苦你了。”
制片人忙答道:“谢谢领导问候,我很荣幸能参与《朱门烟雨》项目。”
闻老先生跟在后面,也跟制片人握了手。
接下来从剧组领导到主要演员,一个一个都和顾庭静二人握过了手,很快就轮到江霖。
总导演在旁边说道:“这位是演小少爷的江霖。”
顾庭静说道:“你好,在剧组习惯吗?”右手伸了过来。
江霖接住他的手,轻轻摇了一摇,说道:“习惯的,谢谢您关心。”
顾庭静笑了笑,举步走向下一位演员。
等他俩见过了所有人,总导演又请顾庭静说几句话。
随行的官方摄影师、录音师迅速找好位置,就等着拍摄顾庭静讲话,顾庭静还在推辞道:“《朱门烟雨》是闻伯伯的作品,我今天是陪闻伯伯来参观的,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还是闻伯伯说几句吧。”
闻老先生笑呵呵说道:“我就是个搭戏台的,唱戏可轮不到我。”
江霖差点笑出声来,连忙低头忍住。
顾庭静面不改色,微笑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转身面向所有剧组人员,朗声说道:“《朱门烟雨》是很有现实意义的一部优秀小说,你们在这里做的影视剧改编工作,十分有利于社会文化事业发展……”
他语声温和舒服,节奏不紧不慢,看似毫不费力,但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了四五分钟才停下来,大家连忙鼓掌,连闻老先生也跟着鼓掌,掌声非常热烈响亮。
顾庭静等着掌声停下来,又叮嘱道:“接下来请你们照常工作,我们到处走走看看,千万不要因为我们而打乱你们的进度。”
剧组人员便按照早先定好的路线,有条不紊退出广场,各自回到岗位上随时待命。
总导演把一份今日排班表递给顾庭静,客客气气请示他要去哪里看看。
顾庭静不接,笑道:“闻伯伯来选。”
闻老先生知道他的意思,二话不说接过一看,待会儿有一场江霖的外景戏,便道:“那咱们就看看年轻人呗。”
总导演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顾庭静,顾庭静说道:“闻伯伯说看什么就看什么。”于是众人一边欣赏古镇风光,一边步行前往外景地。
今天排班表上的戏都是精心编排的,比如江霖这一场外景戏,拍的是小少爷人生第一个重大转折点。
这位小少爷出生在一个典型的封建大家庭,但他从小在新式学校读书,因此十分热爱新思想、新文化,长大以后接连干出了几件“离经叛道”的事情。家里长辈发觉不对,决定把他“拉回正道”,于是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逼迫他放弃上大学,安安生生回家娶妻。
这一幕戏中,小少爷独自来到桥头怅然徘徊,一个自小爱慕他的船家女跑来问他的心事。
谈到前途,两人都有些迷茫。船家女一时冲动,主动吻了小少爷,接着羞红了脸跑走了。
她的勇敢和热情给小少爷带来了极大的震动,他愣愣看着她离开,心中情澜激荡万千,这一幕戏到这里就结束了。
在原着里,这个吻是非常重要的剧情催化剂,但导演他们考虑到,万一顾庭静要视察这一场戏,总不能让这种大人物和他的随从们,巴巴地看年轻男女接吻,于是把接吻改成了拥抱。
如果闻老先生不满意这种改编,改天再补拍一段就是了,今天整个剧组都是为顾庭静一行人服务的。
水
', ' ')('乡的河道如蛛网般错综复杂,一幢幢黑瓦白墙的旧屋点缀其中。天气冷清,一缕一缕水雾从河面上漂浮起来,淡淡笼罩在屋檐下、桂树上。
在古代,这座小镇的居民都是靠乌篷船出门的,如今游船成为了古镇里的游艺项目。
今天因为剧组要拍外景戏,景区特意开出十几条乌篷船充当背景,船夫都是真正的本地船老大,只是换了民国时代的服装。
顾庭静等人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取景地,只见两岸旧屋林立,一条小河潺潺向东流去,一座石桥弯弯地拱在河面上。
水上泊着乌篷船,饰演船家女的女演员立在船头,对面街上的群众演员也已经各就各位,所有机器和灯光都已经布置完毕。
顾庭静微笑问道:“小少爷呢?”
负责这场戏的副导演答道:“小少爷在对面等着开拍。”
顾庭静说道:“那就开始吧。”
副导演连忙归位指挥。啪的一声,场记板打响了,整个场景登时活了过来。
满载货物的乌篷船你来我往、东划西划,对街的群众演员开始行走闲逛,小摊贩们不停吆喝,一副繁华人间气象。
顾庭静站在这边岸上,斜斜仰望着那边的桥。
长袍马褂的路人三三两两,在桥上来回走动。慢慢的,一个年轻人从中间踱步上来。
他穿着白色衬衫和米黄色格纹西装背心,底下是米色长裤,西式学生打扮和小镇上的人格格不入。
他的表情很烦恼,走得漫不经心,两只手插在兜里,怀表金链荡悠悠垂在胸口。
来到桥的最高点,他转身走到石栏杆前,双臂交叠着搭在栏杆上,抬起一脚,随意地踩着栏杆下方的空隙处。
他上身前倾,面孔稍稍探出桥外,于是大家都看见了他的模样:一张清冷纯净的脸,长眉紧缩,思虑重重。
雾气从他白到透明的脸上淡淡掠过,使他的身影朦朦胧胧、忽实忽虚,好像不属于这凡间。
这时一艘乌篷船从桥洞里钻出来,船家女一手扶桨,一手扶起竹笠,抬头一看,爽朗地笑道:“朱家少爷,你在这儿扮桥上的石狮子么?”
江霖伸手撑着下巴,懒懒说道:“我有烦心事,没空跟你闹。”
船家女冲桥上喊道:“哎呦,谁有空跟你闹?难道就你一个儿有烦心事儿,别人都是没心没肺的?”
江霖说道:“你能有什么烦心事?你娘上回到我家送荷叶莲蓬,说你已经找到婆家——”
船家女双颊飞红,忙道:“我的小爷,你再说这种浑话,我再也不理你了。”
江霖说道:“那你上桥来,我跟你道歉。”
船家女说道:“偏不上。”
江霖忽然双足都踩住栏杆下面,弯腰说道:“我跳下来了!”
船家女忙道:“罢罢罢,我服了你了!”连忙把船泊到岸边。
对岸工作人员帮着拉绳停船,船家女顺顺利利上了岸,顺着台阶跑到街上,又奔上那座桥。
江霖转身看着她,两只胳膊肘都搭在栏杆上。
收音话筒吊在两人上方,两人面对面站着就不必高声对喊,改为喁喁细语,互诉衷肠。
顾庭静等人站得远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副导演的耳机里才听得清楚。
闻老先生说道:“他们俩的形象都蛮符合要求的。”
顾庭静“唔”了一声,专注地看着桥上的江霖。
江霖起初还勉强打起精神,跟那船家女和颜悦色地交谈,但越说越失落,渐渐不说话了,回身低头看着桥下河水。
那船家女站在他的背后,怔怔看着他,忽然之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扯得回过身。
江霖神色错愕,船家女一鼓作气踮起脚尖,仰面吻住了他的嘴唇!
江霖一怔,那船家女也是一呆——原来这女演员今天太过紧张,居然忘记这段吻戏被删了,仍然按照原版剧本演了出来!
这一来,在场所有人都吓住了,好些人下意识看向顾庭静,但顾庭静神色如常,一边看戏,一边跟闻老先生说说笑笑,似乎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妥。
那一边,江霖迅速反应过来,心想:“今天顾先生在这里看着,要是不能一条过,剧组上下的面子都过不去。”索性将错就错,双手捧住那女演员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水雾朦胧的石桥上,一个大家少爷和一个船户贫女相拥而吻,那么相配,又是那么不相配。
风吹得两人的头发簌簌晃动,周围的路人都惊愕地驻足观看,这幅画面中流淌着一种凄清的美感,似乎注定故事将走向悲凉的结局。
那女演员脑中一阵混乱,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江霖,捂着脸飞也似地跑走了。
江霖往后退了一步,面色通红地靠在石桥上,胸口剧烈起伏,直直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原本灰暗的眼神现在仿佛燃烧着火焰……
从表面上看,这一场误打误撞的戏居然异常完美,船家女冲动强吻、
', ' ')('小少爷先是惊愕、继而真心回应、船家女反倒羞怯逃离……这一连串神情真实得不像是演的。
然而谁也没空赞叹这意外的惊喜效果,所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生怕顾庭静因尴尬而不悦,又因不悦而发难。
副导演喊了“卡”,所有机器都停止工作。
场地安静下来,大家都看向顾庭静。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顾庭静微笑着拍了拍手掌,称赞道:“忠于原着,活灵活现,演得很好。”
这十二字评语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如临大赦般面露笑容,纷纷跟着抚掌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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