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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hiuchus的总裁已是个眼睛浑浊、头发花白的老人了,然而身体相当健朗,言谈举止毫不糊涂。对于尹席的到访,他招待周详,可是一旦尹席提起Ethel,他又表现出讳莫如深的样子来,总要找话题岔开。
商业伙伴关系从不取决于私下聊了多少废话,而在于能够为彼此带来多少利益。他们年纪隔了快两代人,平时又疏于走动,更没什么可尬聊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尹席没耐心了,态度从一开始的友好合作变得不甚其烦。
尹席觉得,老头很清楚他为什么而来。不肯开口的原因可能有两种,一种是老头子在跟他坐地起价;另一种是他们和Ethel相互掐着对方的颈动脉,有心报复,又怕被反咬,所以双方都僵持在微妙的平衡里。
既然没有表现出逐客的意思来,那就还有商量的余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尹席找到坐在总裁办公室窗边晒太阳的老头,快口直言:“我可以把第四代omega抑制剂的专利转让给你们,换取Ethel的机密。”
他离开公司快一个礼拜了,每天只能卡着时差听高管们汇报工作,除了风险官,没人知道他出差所谓何事,这样的状态必不能长久。他心气高,耽误不了时间,也忍不了被人这么拿捏,所以什么谈判礼仪全都不讲了。
老头脸上闪过一瞬诧异,他刻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激动,又没能掩饰好偏快的语速:“你能做主?”
尹席心情一下复杂了。
底牌掀多了……可是说出来的话没有吞回去的机会。他有点后悔,喉结滚了滚,在额上冒出热汗之前,狠下心:“我能。”
老头看他,就像年迈的狮子看无处可逃的猎物,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欲望和贪婪:“容我想想。”
第四代omega抑制剂是在席家控股的研究所里研发出来的,几乎垄断着抑制剂市场,其利润可想而知。然而Ophiuchus不比Theophil,他们虽然是医药公司,却从不讲究什么回馈社会,向来要把逐利的本性发挥到极致。所以专利到期以前,尹席完全可以预见抑制剂价格的指数增长。
就这条件还要想想。
衣袖里,尹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他仿佛做了极大的努力,才没有把不快摆到脸上。
到了晚上,老头主动拿出一份文件:“我可以把Ethel的机密告诉你,但是还有些条件,你看看,能不能接受。”
当了一辈子的生意人,就算还剩半口气,老奸巨猾的秉性也未曾改变半分。尹席一页页看完附加条款,好在没有额外的要价。但是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第二个猜想完全成立。
犹豫了片刻,尹席在落款处签了字。
一式两份,一份还给老头。
老头仿佛松了口气:“明天,陪我老头子打场高尔夫吧。”
尹席几乎不打高尔夫,即使哥哥姐姐们都很精通,他也从不为了融进某个圈子而刻意培养一个特定的爱好。所以第二天,他的一身商务装扮几乎没变,手腕上还固执地戴着一块足以传世的机械表。他甚至不高兴易虚与委蛇,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如果不是为了交易,我根本不想来”,面子是一点不给。
老头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对他的状态不置可否:“可以看看你的腕表吗?”
尹席把腕表脱下来:“当然。”
腕表是带编号的限量款,集结了万年历、陀飞轮和三问三大复杂工艺,瀚若星空的表盘里,球形陀飞轮像一颗永不疲倦的恒星,三问的报时叮叮当当,机械碰撞的声响如同西敏寺的钟声。
只不过,腕表上的时间,还保留着时差。
“是块好表,”他把腕表还给尹席,“你不该在打高尔夫的时候带出来。”
尹席耸耸肩,高尔夫根本不在他的日程里,他达到目的就会走,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了:“现在,我可以知道,你们和Ethel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开阔的大草坪上,球场工作人员与他们隔着相当的一段距离。老头猛一挥杆,看着打偏了的球叹了口气:“三十多年前,席家和时家有场联姻,”怕尹席弄混了,他解释说,“是创立Ethel的那个席家。”
尹席说:“我知道,我们分家有半个多世纪了。”
老头说:“婚后不久,那对新人找到我,说他们想要做一对试管婴儿。”
尹席质疑:“专程找你们做试管婴儿?”
试管婴儿技术早就成熟了,让Ophiuchus做试管婴儿,就跟找个肿瘤科专家做痔疮手术一样小题大做,说不定他们还没有专门做试管婴儿的医院靠谱。
老头说:“不全是,他们还有一些额外的要求。起初他们想要两个alpha儿子,但是胚胎刚刚培养出来,新娘就变挂了,说想换个omega儿子,因为Ethel需要omega设计师。”
虽然政策上不允许性别筛选,但如果关系够硬的话——你不说我不说——也可以。
', ' ')('听起来,不是致命的大事。只是这个新娘……一言难尽。
“她要的,是一个复合型的孩子,兼具omega的设计天分和alpha的管理能力,好在未来同时兼任执行官和设计师两个职责。我的团队在实验室里千挑万选,只获得了两颗omega受精卵,而且基因测序结果显示,没有一颗能满足她的要求。”老头说得很慢,“于是,她强烈要求我们为omega的受精卵做基因修饰。”
老头的措辞都是最基础的,尹席毫不费劲地听懂了:“这个技术当时就成熟了吗?”
别说当时,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基因修饰的技术成熟了,他也不信。
老头不说有,也不说没有,但他年轻时候确实胆子够大。
“我没有直接在基因上做改动的把握,不过alpha胚胎的基因测序结果相当好,不出意外的话,是个聪明又强势的孩子。所以我在alpha的染色体上复制了两段基因,替换到了omega的染色体里。”
“然后呢?”
“因为不确定成功率,两颗omega受精卵都做了同样的修饰。但是在胚胎培养的过程里,其中一个停止发育了。”
“另一个呢?”
“另一个,跟alpha一起出生了。”老头又一挥杆,语气不咸不淡,“算起来,他们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尹席后退半步,好像跟他说话的不是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头,是从阴间爬出来的恶鬼。
时家和席家的孩子……
时盛矜和席星袖……
老头料到了尹席会作此反应,也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他自顾自说:“本来以为,两个孩子出生,项目就结束了。但是三年以后,那个omega孩子被发现是色盲。”
尹席迫切地问:“是基因修饰造成的吗?”
“不确定,也可能本来就是色盲,只是基因测序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老头面色如常,不喜不悲,只是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无辜,“但是,Ethel就此恨上我了倒是真的。三十年来,明里暗里,没少给我使绊子。”
尹席觉得脑壳嗡嗡响,他一字一顿地说:“所以,这件事就成了你们相互的把柄,是吗?”
“我一早就告知过风险,总不能好处都归她,有事我担着吧?”老头耸耸肩算作默认,他以为尹席该心生痛快的,“这个筹码,够不够你扳到Ethel?”
尹席摇摇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用抑制剂专利换来的情报。这根本不是情报,这叫罗生门。他声音颤抖着问:“你在骗我吧?既然两个omega受精卵都不符合那位新娘的标准,她为什么不选择过段时间重新培养?她再有钱也不是傻子吧,拿自己的孩子当试验品?”
“又要是omega,又要是儿子,又要有设计天赋,又要有管理才能——这么多条件,凭什么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呢?”老头表情漠然,“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家族的资源,永远优先倾斜在长子、长孙、长曾孙身上。有时候晚出生一天,就什么都得不到!”
荒诞。
又理直气壮。
尹席问他:“你后悔过吗?”
“没有我,也就不会有那个孩子,不是吗?”老头扫过尹席的脸,他好像再无话可说了,“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别忘了你给我的承诺。”
呵……尹席冷笑一声。
他以为的猎物,早在30年前就蛰伏着等他了。
老头子不敢亲自揭发Ethel,因为他就是丑闻本身,这事儿谁也不敢拿到台面上说。但他算盘打得精,跟谁都不是盟友,对谁都唯利是图,过完整整三十年,借着Theophil的手,他还是赢家。
至于整个事情背后的道德伦理问题,以及联邦会如何处理席星袖,他三十年前没有考虑过,现在也不必考虑了。横竖消息是从Theophil里散布出来的,他只需要在舆论发展到白热化的时候,模糊其词地表示,这是某个团队借公司名义谋财的私下行为,然后找几个没背景的倒霉鬼顶包,事情很快就会翻篇。
反而是尹席,给这样的人当枪使,出门找晦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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