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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年很少做梦,今日拜访大齐太后,得到一支黑骑卫私兵,同时拥有自由出入宫廷的令牌后,周泽年其实是不敢相信竟如此顺利的。大齐的太后似乎对他很是纵容,连令牌都给了他。这样的纵容之下究竟意味着什么,周泽年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周泽年很少熟睡,也很少做梦。自打太医换了药后,他便不曾深睡,经常性只是浅眠。但紧张了一宿,周泽年在三更前勉强入睡,也不知是否是太累了,竟是沉沉睡去,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离宫前的那个夜晚。
过去在大周皇宫中,他母家虽然不显,母妃只是一个宫女,但因为是皇子,还是遭人忌惮,在母妃离世后,他失去所有庇护,异母兄弟们笑里藏刀,背地里下狠手派杀手暗杀他。常有刺客肆无忌惮出现在他的宫殿中暗杀他,他身边的暗卫总是不闻不问,直到他濒死才会出手,确保皇子不会在他当值时死亡。周泽年毕竟是皇子,就算再不受宠身份也摆在那里,不容僭越。
周泽年在明枪暗箭中苟延残喘,小心蛰伏着活下来,离开大周皇宫对他而言也是解脱,至少在大齐皇宫,他面临的只是太监的折辱和欺凌。周泽年自母妃逝世后,便丢失了所谓的自尊,若是还在意这些东西,他也不必想着如何活下来了。
在离开大周皇宫前,大周的皇帝周明帝曾秘密召见过他。周明帝正值不惑之年,大周皇室皮囊姣好,周明帝也不例外,虽已是不惑,但身材并未走样,依旧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的俊美。大周在他手上其实无功无过,除了败给大齐,周明帝执政生涯中并无太大过错,他平衡世家清流,注重科举,培养人才,大周建国稍早,世家的力量其实被削弱得差不多,嫡庶之分其实也不严重,大周有女户,不少女子皆可走出家门,民风开放,比起大齐要好上不少。同时,欣欣向荣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很多问题。大周境内官僚垄断严重,皇亲国戚不少,百年世家虽被打压但不少新的世家兴起,分割权利。坐在这个位置的周明帝殚精竭虑,也不过做到明面上的平衡。
大周惨败给大周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定远大将军本无意与大周起冲突,只不过当时大周境内混乱,急需外因打破这种动乱,故大周主动挑衅,尝试从当时略显疲态的大齐手上抢过一片土地,但结局惨败。
那段时间太后刚刚掌权,不少世家暗中挑事,妄图让太后归还权利,扶持小皇帝上位掌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刚刚走马上任的定远大将军手握八十万重兵,太后手中掌握两支优良的私兵,规模不可谓不大,手中有真实武力威慑的太后自然不可能被世家裹挟。世家还在举棋不定,犹豫是否要上奏要太后退出朝堂时,定远大将军大败大周的消息便传到了朝堂之上。此消息一传来,无人敢再提让太后离开朝堂,秦家虎视眈眈,谁还敢对太后出言不逊。以至于太后在大周使臣来访时提了近似折辱玄德帝的无礼的要求,大齐的朝臣也无一人敢反对。
说回周明帝。
周明帝是深夜召见的周泽年。作为曾经盛宠过的宠妃所诞下的八皇子,在母妃在世时,周泽年是享受过周明帝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宠爱的。周泽年的母妃虽在外人眼中只是一个宫女,但无人知晓,她是从女官变成妃子的。大周皇室从未有此先例,女官地位比宫女高得多,到了年纪便会带着不少金银珠宝离宫,是中小世家会争相求娶的良家子。
可周明帝还是让女官封了妃,为掩人耳目只说是宫女,封为沁妃,千娇万宠。周泽年曾经真的很尊敬周明帝,打心眼里认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皇。但这些年,周泽年尝尽苦楚,也未曾等到周明帝的丝毫关心。周泽年其实早就死心了,已过了渴望父皇垂爱的年纪,他只是想着,若是周明帝提了要求,他该如何达到令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呢。
那时的周泽年还很好奇,为什么周明帝突然召他觐见,还要避人耳目。
为质五年的周泽年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他站在旁观者角度,冷静地看着年少的自己缓步走近周明帝的宫殿,他恍然发现,那时自己说着不在意,其实心底对周明帝竟然还抱有一丝幻想。
真是可笑啊。周泽年冷眼旁观,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却还是忍不住心底泛上苦楚之意。
周明帝坐在案前,烛火通明,但周明帝冷若冰霜,第一句话便打破了周泽年心底那一丝可悲的妄想:“朕要你为质,无需多做什么,若是能死在那位太后手中,也算是给大周找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开战。”
周明帝执政中规中矩,但一直很热衷于战争,算是一个战斗疯子。当年大周内政混乱,也不是没有别的手段镇压,但周明帝还是选择了挑衅大齐,同大齐开战。周泽年直到现在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周明帝要选择这么不确定的方案处理内政问题。
年少的周泽年心一下拔凉。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羽翼未丰的八皇子明白此刻他不应该表露不满,但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在陛下眼中,我和母妃一样,都是可以为了大业而被抛弃的存在,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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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明帝放在案上的手在周泽年提到“母妃”二字时微微一颤,但他很快克制住,声音冷漠:“沁儿并不是。”沁儿是周泽年母妃的小名。
周泽年唾弃周明帝的假惺惺:“呵,陛下当初还不是为了巩固皇权,置母妃不顾!”他眼睁睁看着母妃惨死在面前,什么也不能做。
周明帝闭眼,看不清神色,睁开眼时波澜不惊:“朕只是希望你如此,并未强求,若是不愿,……好好活着便是。朕知道,你这些年在宫中一直努力地想要活下来。”
周泽年冷冷地盯着他,片刻后突然笑了出来:“杀了我身边那个暗卫,我答应陛下。陛下也无需给我派什么暗卫了,我的生死,与陛下无关。”
周明帝盯着已经长大的儿子,心中什么想法周泽年倒是不得而知。只听见他低低地开口,语气不似刚刚冰冷,反而落寞无比:“朕坐在这个位置上,算是好皇帝吧。朕为了皇位,放弃了沁儿,如今,还要放弃你。朕……其实不太愿意啊。小泽,若不愿意去大齐,朕有法子保下你。若是留下,朕会助你,登上皇位,若是去大齐,便不要回来了,大周有太多地方不适合你。选择权在你。小泽,要留下来吗。”
周泽年冷眼旁观,想知道梦里的自己会不会有不同的选择。
年少的周泽年在周明帝说完话后彻底面无表情,一直没有直视周明帝的少年抬起头,两张相似的脸都紧紧盯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半晌,年少的周泽年眼神冷漠,一字一顿:“陛下,何必假惺惺?我不会留在大周的,绝对不会。”
似是银镜摔碎,画面像蛛网一般裂开,周泽年看着年少的自己和周明帝的脸碎成一片片,乍然从梦境中清醒。
周泽年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身上的薄被滑落,衣襟微开,微微露出已经不再干瘦的胸膛,胸膛剧烈起伏着。周泽年捂着脸,长长的黑发垂到面前,遮住整张脸。此刻还是黑夜,屋内并未留灯,只有惨白的月光照进室内,窗外的树影落在室内,分外清冷。周泽年捂着脸,半晌低低地从喉咙里流露出一点压抑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渗人。
“陛下啊陛下,你怎么就想着把我送出大周呢。是笃定我只能在大齐苟延残喘吗?”捂着脸看不清神色的周泽年声音森冷,褪去温和无害的面具的周泽年显露出本身黑暗内心的冰山一角,无人知晓的黑暗欲望在疯狂滋生。
若是今日没有梦到周明帝,周泽年还会对获得的一切惴惴不安,还会费劲心思猜测太后的意思。但此刻,多年来积攒的悲痛和恨意涌上心头,周泽年捂着脸,轻声呜咽。
“我会回去的,总会回去的。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一定,一定……”周泽年的声音略有哽咽,带着十足的恨意,也不知道是在恨谁。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从未说出口。窗外的树影似是被风吹动,轻轻摇晃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
勤政殿殿外。
云夏在给小皇帝守夜。这种事情本不该由他做,他虽是小皇帝身前的大太监,但同时他还是黑骑卫的首领,在铁桶一块的勤政殿里,他没有必要为小皇帝守夜。但云夏为了安心还是守在了勤政殿外,勤政殿周围不是皇宫禁卫,而是黑骑卫的第四小队,很擅长正面战斗的小队,不会放过勤政殿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
云夏本身也是习武之人,听到树梢微晃的沙沙声,闭着眼假寐的云夏睁开眼,声音冷淡威严:“下来。”
来者是看守大周质子的黑骑卫,太后前些年没有派黑骑卫盯着周泽年,在御花园一面后太后也并未提及此事。云夏不敢揣测太后的意思。按理来说,太后生性多疑,大周的质子再可怜也是别国的皇子,自然应该多加警惕。太后确实调查了大周质子的过去,但只是轻描淡写调查了几日,对送上的消息没有任何质疑。这本身就很不正常。更奇怪的是,此后,太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周泽年的行动,并未安排暗卫盯梢。
但云夏不可能不派人盯着周泽年。黑骑卫这五年扩张了不少,但扩张前的黑骑卫主要负责守卫皇宫,云夏自然需对整个皇宫的安全负责。
监视周泽年的黑骑卫是隐匿身姿的一把好手,他半跪着行礼,轻声将周泽年夜晚骤然惊醒后发生的一切告知云夏,此后便只是一言不发,静候云夏的命令。
云夏挑眉,并不意外这位大周质子的行为。只要是能在深宫中活下来的,不管面上有多温文尔雅,都是善于心计的,谁心底还没有几分怨恨和算计呢。若是这位大周的八皇子是真的毫无算计之心,云夏才会觉得奇怪。更何况,根据大周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周泽年在大周皇宫内确实备受欺凌,若是周泽年毫无恨意,那才奇怪。
如今看来,周泽年果然没有面上那般平静。但周泽年的举动并不能说明他对大齐有不利的心。若是将此事上报太后,说不定太后还能夸赞周泽年一句。
云夏面无表情,已经想到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会露出多么惊喜的表情了。随后,云夏掐死了上报的念头,打算随机应变,待到周泽年露出马脚再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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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夏声音冷静,多年执掌黑骑卫让他在黑骑卫有很高的威望:“继续盯着,别露出马脚,质子身边那个小太监福德上次差点就抓到你了。”
面前的黑骑卫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语气有些不解:“大周质子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守卫,为何当初还是被欺凌得那般严重……”
黑骑卫武力值高的脑子普遍转不过来,云夏倒是习惯了,随口解释了一句“双拳难敌四脚”,便打发黑骑卫自己去想。
未宁殿,周泽年寝殿。
点上了蜡烛的寝殿没有那么阴暗森冷,福德守在主子身边,表情气愤。
“殿下,福德为什么不能去把那个坏家伙抓起来。”
福德年岁不大,是母妃死后留给他的人,自幼习武的小太监,武力高强似乎在大周宫中没有人可以胜过他。如今在大齐皇宫中也亦然。但周泽年从不让福德出手,只把福德当做普通的、忠心耿耿的小太监带在身边。
周泽年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声音温和无害:“我们福德不需要做这种事情,况且有外头的人在,我们才能更加安心地生活在大齐皇宫内。”周泽年并不知道人是云夏派来的,在福德前些日子提醒外头有人后,周泽年便以为那是太后派来的人。
察觉到外头的人还没有回来,福德说话放肆了一些:“福德可以带着殿下离开皇宫的,殿下为什么不愿意呢?”
周泽年依旧挂着笑,声音清浅,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福德,我不能走,我走了,谁来替我讨回公道。”
他说了,会让那些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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