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客厅里只剩下莱斯特一个人,他有点儿不明白杰克带他来的意思,但这并不会让他产生太多不自在的情绪,他往前走了几步,干脆毫无负担地打量起这个恐怕整体面积还不如白杜鹃庄园一个客房来得大些的房子。
说老实话,莱斯特几乎看不出任何一点这间房子的本来面目,从天花板到墙壁,从家具到他的脚下,每一个视野所及之处都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图案,有的是圣母像,有的是神灵战争,还有一些无法看出任何意义的拙劣涂鸦,而客厅正中最大的一块——画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女郎。
她穿着上个世纪流行的宫廷裙,流光的布料自两肩披垂而下,头发金黄如同麦浪,眼睛碧蓝如同深海,她行走在暖色光影的酒会中,唇角带着甜美迷人的笑容,眼中却暗含讥讽——这使得画作本身具备着一种冲击性,那些喧嚣繁华在她身边远去,女郎的裙角堆叠,宝石闪耀,然而这一切却并不能使她增色,反而流露出让人敬畏的孤寂,简直像极了一个流落凡尘的——
“Angel.”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有人打开了门,从外面进来,似乎并不为他这个不速之客而震惊或恼火,仅仅是在莱斯特观赏这幅画的时候,他的脸颊才微微颤抖了一下,发出了一点细微的气音,“这是她的名字。”
莱斯特转过头,那是一个瘦高的老人,有一双罕见的明亮的银色眼睛,戴着一顶柔软的毛线帽,越发显得脸颊削瘦、神情阴冷。
“很抱歉,先生。我是莱斯特·罗兰,杰克的朋友——他们在——”
老人疲惫地挥了挥手,用粗粝而凸出的手指摸了摸篮子里嗷嗷直叫的幼犬,他抬起头来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然后缓慢地眨动着那双银色的眼睛说道:“加西亚要死了。”
莱斯特愣了一下,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啼鸣,露丝“砰”地从门里冲出来,眼睛通红,她捂着嘴巴大声地哭泣着,白色的围裙上沾满了血,老人走过去抱了抱她:“我知道这早晚会发生。”
血腥味从门里不断地飘出来,莱斯特走进去的时候,杰克用一张白布将那具小小的尸体盖了起来,旁边柔软的旧衣服堆上放着两只沾满鲜血的幼犬——它们才刚出生,皮肤粉红,甚至还没来得及张开眼睛就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去,呜呜咽咽地朝杰克手边爬去,这个同样满脸哀伤的年轻人轻轻拨了拨它们,手指颤抖得厉害。
“嘘,别怕。I will protect you.”莱斯特听见他小声地重复着,语气温柔而坚定。
老人走过去掀起了那块白布,用手掌不住地摩挲犬类已经逐渐流失热度的身体——那是一只黑色的可卡犬,它看起来同样上了年纪,被血染成褐色的被毛缠卷在一块儿,老特纳耐心而细致地替它梳理着:“你终于也走了,就该轮到我了是不是......我曾经承诺过给你一个充满阳光的庭院可以让你尽情奔跑,但我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了你,你应该恨我,老伙计......”
他的絮絮叨叨让人心酸,露丝再一次克制不住地小声啜泣起来,她埋在杰克的怀里,所有人都能看见她拼命颤抖着的肩膀。
外面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幼犬悲惨稚嫩的嚎叫让人难以忍受,莱斯特皱着眉走了出去,小阿拉斯加躺在地上颤巍巍地尖叫着,它的浑身都在抽搐——看来是摔得不轻。
“......蠢孩子。”莱斯特叹了口气,把它小心地搂在了怀里,轻轻捏了捏它的四肢和背部,确认并没有受伤才轻声道,“别添乱好吗?我猜你认识那只狗——叫加西亚是不是,她死了——别这么看着我,难道你指望我给你解释死亡是什么意思吗?不过你以后可能会多两个兄弟,尽管它们加起来都不会有你大。”
“本来应该有四只。”亚历克斯在他的身边蹲下,脸埋在手臂里闷闷地说道,“但加西亚出血出的太厉害,贝尔没法救下它们。”
莱斯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幼犬的被毛,它很快就高兴了起来,在莱斯特的手指边挨挨蹭蹭,温暖的小身体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年轻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已经很好了,至少她留下了希望。”
“它喜欢你。”亚历克斯小声抱怨着,“我替它接生,可它一点儿都不亲近我。这不公平!”
“别闹脾气了,亚历克妈妈,我们是来说正事的。”贝尔洗干净了手走到他们身边,他是除了莱斯特以外最不受影响的那个,他板着一张脸,看上去几乎有点儿冷酷了。
莱斯特抱着狗坐到了铺着报纸的地上:“您说,先生。”
“......亚历克斯和杰克——好吧好吧,还有我,我们希望您能收养这只小狗,先生。”贝尔无奈地拍了拍亚历克斯的脑袋,妥协地说道,“您也看到了,老特纳自己吃饭都成问题,露丝和杰克帮了他一些忙,但现在又多了三张吃饭的嘴——杰克想收养那两只小可卡,所以只剩下它还没有能去的地方。”
莱斯特笑了笑:“你们也可以养。”
亚历克斯摸了摸头发,露出一个略带窘迫的笑容:“不、不行的,莱斯特。贝尔挣的钱都给我买戏服和道具了,还有那些歌舞剧的报名,它是阿拉斯加,它需要的是一个庄园而非一辆破卡车——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Totally.但我有一个条件。”莱斯特摸了摸下巴,看着眼神殷切的二人微笑着指了指客厅中央,“我要得到这幅画。”
作者有话要说:
☆、C1hapter31陈年旧事
贝尔还没来得及说话,亚历克斯就几乎蹦到了天花板上:“这不可能!老特纳把它看得比命还重!”
莱斯特懒洋洋地半撑在地上,小阿拉斯加在他弯折起的小腹上慢慢翻滚着——看上去挺自得其乐,年轻人微微翘起嘴唇:“我会亲自和他谈,但今天显然不是个好时候——你们要做的,只是确保他健康地活着,以及保护这幅画,奥古斯都先生,我猜这是您的强项。”
贝尔紧绷的肌肉很快放松下来,但脸颊仍然紧紧绷着,眼神里铅云滚动,最终他阴沉着说道:“我需要你付出足够多的报酬。”
莱斯特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当然,我会送亚历克斯去最好的戏剧学院进修,或者还有一间位于市中心的——温暖的小铺面。”
......
“嘿,杰克,我要走了,一起吗?”
和贝尔谈拢了生意后,莱斯特显然心情不错,他有礼地敲了敲房门,老特纳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精神,露丝给他倒了一杯苹果酒,莱斯特注意到老人握着杯子的手依然沉稳有力——虽然十指干瘪如同骷髅,并且沾着一些因为长期使用而无法洗脱的颜色,但毫无疑问,这仍然是一双能够稳定地挥动画笔的手。
这个美妙的细节让莱斯特的笑容越发显得温柔真诚:“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坐马车,没准还赶得上晚饭,布克特夫人一定会觉得高兴的。”
他的话让露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最近布克特夫人发了疯一样地想让她爬上卡尔的床,大概在见识到白杜鹃庄园的奢豪华美过后,这个女人的终身目标就成了为自己的女儿改姓霍克利而不惜一切。
她不愿见到杰克,甚至声称“无法忍受和一个低贱无耻的下等人呼吸同一个屋檐下的空气”,上帝知道,如果不是他们对卡尔还有点用处,这位高高在上了半辈子的贵族夫人恐怕混得还不如杰克。
“马上好。”杰克点了点头,很快又回过头去对老特纳说道,“我们明天来,带着铲子和蜡烛,加西亚需要一个体面些的葬礼——我想你不介意留它一晚?”
老特纳轻柔地回应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永远留在这间房子里。”
杰克拎着装有两只幼犬的篮子走了出来,夏风从深黑的走廊里迎面扑来,他小心地拢好了篮子里的棉布交给露丝,又锁好门,缓慢地沿着楼梯向下走,在到达最后两级阶梯的时候习惯性地向下一跳,金发在空气里雀跃,他看上去像个遗忘在时光尽头的彼得潘。
露丝的绿眼睛里闪耀着细微的光,她的表情是莱斯特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柔和温暖,眉梢之间有些疲惫,但这无关紧要——就好像只要杰克在,她就永远不会为任何事物所击倒,也绝不会向她深恨的那些事物退后哪怕一步。
莱斯特轻声说:“你们看上去很好——我是说,天生绝配。”
露丝哼了一声,口气却不由自主地软下来:“你不会希望我夸奖你和卡尔天生一对的,这简直没法想。”
莱斯特笑了笑:“我猜你看得出来,我们之间有问题,就像你们之间一样——它们就像冰层上的裂纹,我绝不想落入水中第二次。”
露丝沉默着捏紧了手里的提篮,幼犬在棉布下轻轻拱动,发出低弱的叫声,她用手指温柔地摸着两只小动物,最终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用我的性命起誓。”
他们上了马车,露丝因为一整天的疲惫倒头就睡,杰克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着迷地盯着她的脸庞,直到莱斯特发问:“如果我能知道,介意和我谈谈那位老特纳先生吗,杰克?”
“不、当然不,我必须感谢你。”杰克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我们在纽约图书馆前的广场相识,很晴朗的日子,我给游客们画写生——五美分一张,我可始终没涨价,露丝则在图书馆里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老特纳在喷泉边喂鸽子,加西亚和莉莉蹲在他的脚下——忘了说,莉莉就是你那只小狗的母亲,她长得非常漂亮,而且性子好,不过最近有点小毛病——大概是产后焦虑症,它总是试图攻击幼犬,所以我们把它送到邻居家去了。莱斯特你知道,我喜欢画普通人,当时的场景真的非常温馨——”
杰克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速写本,快速地翻了几下递给莱斯特:“看,这就是莉莉,还有加西亚——它们都怀孕好几周了,老特纳带着它们出来散步,他喜欢我的画,说我有天分并且充满热情——挺让人难为情不是。”
莱斯特看着那幅栩栩如生的素描,目光诚挚:“他说的没错,上帝偏爱你,杰克。”
“哦,Gosh,别用赞美埋了我,我当真要跳车了!”杰克小声叹着气,表情夸张地挤眉弄眼,“后来我们逐渐熟悉了起来,老特纳是个非常有见识的画家,他让我去他家学画画。老实说,你看到了那幅&天使>是不是,那是他一生中最为珍贵的杰作。”
“当然,哪怕我这个门外汉,也见识到了不凡之处。”莱斯特笑了笑,“他如此亲近你,想必还有布克特小姐的功劳——她和画中人有些神似,我是指在某些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