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北门东,中曲。
夜色下,一个约三四亩的宅院里,烛火通明,琵琶伴着箫声,有胡姬在跳舞,
几个衣着华丽的男人在喝酒聊天,
在相距不远的院角大榆树上,一个年轻男人身着黑衣,躺在一根粗枝干上,闭着眼睛也在听着乐声。
许久后,
酒宴散去,
舞乐都停止,
渐渐的,灯烛也黯淡了,
年轻人睁开眼,如猫一般跳下树,悄无声息,
他轻车熟路的摸到一间屋前,三长两短,有节奏的敲击,
门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略带疲惫的脸庞,还来不及卸妆,高髻银钗。
女人脸上敷粉、唇上涂脂,额头还贴着钿,看到男人把门打开了一点。
男人侧身进屋,反手把门关上。
“最近去哪了,好久都没看到人?”
“前段时间帮人解仇报怨,失手打死了人,把尸体埋了后,便跑洛阳去了,才回来没多久。”
女人似乎并不惊讶,
“饿吗?”
“在外面那老榆树上吹了半天冷风,倒是有点饿了,对了,你今晚的箫吹的一般啊。”
“今日做东请客的是我阿耶以前的下属,如今也不知道攀附了哪个,也人模狗样起来了,特意来我这显摆,还对我动手动脚,哪有心情吹箫。”
“是哪个狗奴?我去剁了他喂狗。”
女人端给男人一盘点心,“只有这个了,将就着填下肚子吧。”说完,坐到一边卸妆。
男人拿着冰凉的糕点吃了起来,浑不在意。
“幼娘,我这次接了个大活,事成之后,能拿到一大笔钱,到时你跟我走吧,我们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我一个平康坊教坊司的官妓,你一个剽掠劫质的亡命,早就被折断了羽翼,怎么飞?”
男人放下吃了一半的糕点,
“我这次是认真的,我想了许久了,我不愿意再看到你继续在这里卖笑,我也不想再这般浑浑噩噩,
这次事成后,我能拿到五十两黄金,这笔钱足够我们去终南山脚下,买上几百亩地,盖一个院子,然后隐姓埋名重新开始,我们甚至还能买上几口奴仆,在山里盖个木屋,夏天时去避暑,秋天时去打猎······”
幼娘卸完妆,
看着铜镜中不再年轻的自己,
如果是十年前,或许自己就会随他走了吧,
“五十两黄金,你知道现在长安郊外的灾民女子,多少钱一个吗?三曲那些假母,去城外灾民里挑那些年轻小姑娘,嗓子好长相好的,也才五斗米就能买一个。
要是那些没啥天赋的,买回来端茶倒水烧火的丫头,二三斗米就一个。
还有北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批新的姑娘,她们啥客都接,完全就是卖,可一次也才几百钱,也就够买几斤米的。
五十两黄金,你知道多少吗?我假母这宅子,连带着这里的几个奴仆丫头,也就值这么多。
有人要你行刺宰相还是绑架公主?”
“萧十三,别把命搭进去了,咱们虽然命贱,贱到尘土里去了,可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不想继续这样活着了,”
被称做萧十三郎的年轻人陡然愤怒起来,他梗着脖子,“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就只能这样在烂泥里活着?
想当初,你也是名门千金,我也是世家贵子,我们表兄妹打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那时多无忧无虑啊,
可突然天就塌了,你被没入教坊为妓,我也被流放敦煌,
你知道我在那边遭受了多少罪?你知道我是如何孤身逃出,是怎么穿越茫茫沙漠,九死一生才回来。
我回长安,是因为你还在长安,
我家人死绝了,就剩下你一个牵挂了。”
幼娘眼睛红了,
“说那些有什么用呢,我以前是千金,你以前是公子,可那都是以前,现在我是教坊的官妓,你是江湖的亡命,我也早非清白之身,”
“幼娘,这次我准备好了,办完这次的事,拿到黄金,我们就远走高飞,你不用再给人卖笑,也更不用奉承那些恶心的人,
我们隐居山野,过安稳的日子。”
幼娘转身,
来到萧十三身边坐下,“我每日迎来送往,天天见那些官员贵族,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人,更没有一个蠢人,
别人给你五十两黄金,这钱太多,绝没好事。
要么你做不成,人搭进去。要么事成后,那个主顾再把你灭口。听我的,别接这事。
我这些年也私下攒了点钱,你拿去买个新身份,去个偏远点的地方,落户入籍,还能分田授地,再娶个贤惠的女子,生儿育女,过安稳的日子去吧。”
“幼娘,你要相信我,这次的活不难,对方仅是个年轻的暴发户,我已经暗里盯了许久,有十足的把握杀掉他并全身而退。”
“我的主顾你也不用担心,人很不错的,我上次长安出事跑去洛阳,就是投奔了他。”
虞幼玉伸手抚着萧十三的脸庞,“你听我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