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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降临之后的第十五个月,被不知名因素干扰扭转的紊乱磁场并未能恢复,气候混乱无常,冷热天气无规则交替,本该只影响东南沿海的季风随洋流北上,华北地区反常的巨大降雨量险些要对毫无防备的人类造成一场洪灾。
万幸的是,桃源众人栖身的这座村落前身是个小有名气的度假胜地,地下排水措施做得相当到位,只是长久失修,排水口被随河水冲刷积聚的淤泥海草堵得严严实实,十几名异能者带领着一众身强体壮的年轻汉子没日没夜地疏通排污,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把泥污都清理干净,这才为桃源又免去了一场浩劫。
若说灾后什么东西最紧缺,自然是食物、药品、衣物等生存必需品。秦骞那个野狗窝一样的破烂家早在刚开始的大雨里就被冲垮了,没吃没喝,整天跟普通人挤着睡窝棚,就是大雨连天的时候都跟他那一帮子狐朋狗友冒险去外头搜刮过吃喝穿用,现在眼见着雨停了,地上积水也排了干净,哪里还坐得住,早饭都没吃就兴冲冲地跑来林殊家敲门告别,想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自己回来时帮他带上。只是苦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开门,林殊想必还在睡着,他就只好作罢,在同伴的不住催促声中走了。
不过,此刻正在被他心心念念惦记的林殊其实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酣然沉睡,而是早早就起床锁了家门,拎着一把斧头上了山。
桃源多山也多水,这个在太平时候就以陶翁笔下那片出世的桃林仙境自诩并深度挖掘其卖点的村落内一切景物都被打理得尽善尽美,尤其是在异能者们所赐予的生机庇护下,这里原本由于辐射而枯萎干涸的动植物也渐渐得以复苏,到如今已经是一副山环水绕,绿柳成荫的盎然美景,身居其中,仿佛当真身处伊甸极乐一般的好处所,至于外界那炼狱般的惨烈之状,是再想不起半分了。
……要是静华现在也能跟自己与女儿在一起的话。
倘若夫妻分离,就算当真进了天堂他也快活不起来。
林殊闷不作声地砍倒一棵手腕粗的绿油油竹子,用斧头劈作几截方便加工的细段,剔掉毛刺之后塞进地上的背篓里,接着又去砍下一根。
前些天雨下得大,林殊有一回晚上睡觉时忘了关紧门,雨水淹过院子,倒灌进屋内,把屋里的几把竹条椅子都泡烂了。正好最近几天天气好了一点,虽然天上乌云仍然未散,但至少不再像是天空漏了个窟窿似的大雨瓢泼,章遥那几个近来也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再折腾他,他身子得了歇,又吃穿不愁,精气神儿慢慢也养了回来,浑身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怎么都闲不住,左右家里的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他就打算上山弄点竹片回去,把旧的竹椅修补修补或直接重做几把。
林殊起得早,山间露水还没消散,空气里也满是雨后清新的草木香,分外好闻,让人只觉得肺腑都像是被荡涤了一遍,脑子里也清棱棱得舒爽。只是,在山上竹林间待久了,那股子清寒之气就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林殊动了动蹲着的腿,只觉得一股钝钝的冷疼像针扎一样在自己之前受过伤的右腿中上下流窜,他本想忍一会儿,把手头上的这根竹子砍完,但是那股痛意愈演愈烈,最后竟刺激得他忍不住呻吟出声,两侧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嘴唇都已经有点发白了。
怎么……搞的?痛意折磨得林殊心中烦躁,他也顾不上处理竹子了,只是把背篓往背上一背,就从地上站直身子,按了按痛得厉害的膝盖,慢慢地扶着竹子往山下走去。
他的腿伤到了骨头,也忘了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了,也许是最开始逃亡的那段时间摔的,静华给他包扎了皮外伤,内里错位的骨头却完全束手无策,只凭着一知半解的医护知识拿树枝跟毛巾简单固定,由着它慢慢长好。后来,外伤倒是好了七七八八,膝盖骨跟小腿连接处的那块骨头却一直没长好,平常看不太出来,也能正常走路,就是走得快了会有一点跛,阴雨天偶尔会疼上一阵,但也少有像今天这样的……
林殊正思忖着,忽然见眼前一团白色的毛球从眼前的草地上一跃而过,飞快地钻进了旁边的野草丛中不见了。
兔子?
林殊看着那还簌簌作响的草丛,心里觉得有点惋惜。欣欣以前得过一只秦骞送的小野兔子,爱得跟什么似的,每天都要提着小篮子去外头给它找新鲜草叶吃。可惜它几个月前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拉肚子死掉了。见女儿蹲在兔子尸体跟前哭得跟泪人一样,林殊心疼得不得了,哄着女儿说自己过两天就再给她找一只更可爱的小白兔,然而后来事杂人忙,他也没想起来这回事,好不容易今天见到了一只兔子,却又让它跑掉了。
追是追不上了,林殊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谁料这声叹息还没能完整呼出口,另一道凄厉得让人心神猛震的惨叫已经如炸雷般响了起来。
没有恰当的词语能够描绘出这声惨叫,林殊只隐约意识到那大抵是某种活物濒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的惨叫,耳膜都被震得发痛。他脸都吓白了,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激烈,下意识想转身逃跑,却又忍不住抬头望刚才那只兔子消失的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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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过,碧浪滚滚,并没有让人看出丝毫不妥。林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扭转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片半人高的野草丛走去。
“有、有人……吗?谁在那里?”
回答男人这声打着颤的呼喊的,只有扑簌簌的风吹草尖的声响。林殊壮着胆子走了四五步,突然听见从草丛中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猛地站定了。
“……谁?”
“唰啦”一声,最前面蔓生的野草被扒开,一只素白的手掌率先探出来,继而是那一头标志性的瀑布般的乌黑长发。
穿着一身朴素衣裳的柔弱少女低着头,慢慢地朝林殊走来。
林殊看见是新来的那个叫唐小朵的女孩,恐惧之情顿时少了大半,不由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还疑惑,斟酌着发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刚刚那是——”
他话还没问完,就听又是“扑通”一声,唐小朵手一扬,把一团雪白沾血的东西扔到了草地上,正是林殊刚才见到的那只白兔。
男人原本满是温和之意的面容像是瞬间冻住了,唐小朵咬了咬嘴唇,一边摇头,一边急切地用手比划着什么,不住地看向林殊的方向。林殊以前在社区里做志愿者的时候学过一星半点的手语,现在连猜带蒙,又佐以对方的肢体动作,十分艰难地试探着说道:“踩到……呃,不小心……你不小心踩死了它?”
唐小朵顿了一下,立即点头。
林殊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地上这团血肉模糊的兔子,不明白凭唐小朵这样纤细瘦弱的身材是哪儿来的力气把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踩成这样,刚想再问,就见她局促地扭着自己的手指,脑袋又低了下来,不由得一下子心软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呢,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又不会说话,脸还成了那副可怕的样子……不小心踩死了一只小兔子,想必她现在心里正难受自责,自己何必再来为难她?林殊倒有些过意不去,刚想安慰她几句,忽然又见她走近了几步,轻轻推了自己一下,抬起手指了指下山的方向。
“呃……要我走?”
唐小朵点了点头,又推了他一把。
林殊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外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问:“你跟我一起走吗?小姑娘一个人待在山里,不安全。”
唐小朵摇头,执拗地推着他催促他下山,林殊没办法,只好稀里糊涂地走下了山路,而唐小朵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目送着他,仿佛一根直愣愣的木雕,让人根本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真是奇怪的姑娘啊。
清晨的微风再度吹拂过野草嫩绿的枝叶之时,也将一声柔嫩的娇嗔带到了唐小朵耳中:
“……好善良,好伟大哦!”
小鹿般娇俏可爱的少女蹲在地上,像是朝毛绒玩具发脾气的小女孩那样,一下又一下撕扯着兔子的皮毛、肌肉、内脏。鲜血与脂肪流了满地,也沾满了朱橙橙两只白生生的手掌。她瞪着自己手上的血,举起手舔了一口,又一脸嫌弃地吐了出来:“呸!死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
见唐小朵不理她,她就撅起嘴巴,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大堆,把这具可怜的兔子尸体撕成了一片片碎肉,咬着牙发狠地大声说道:“是啦,是啦!我是讨人厌的怪物,你怕我吃了你柔弱无辜的同伴,还特意挡在他前面,真是令人感动的同伴情谊——”
唐小朵转过身,在她倔强高昂的小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记,止住她高音喇叭般的大声叫嚷,然后蹲下来,拿一张宽大的草叶把兔子的碎尸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的碎肉血迹也用泥土掩盖得结结实实,这才默默地抱着裹着兔尸的草叶往幽深处走去。
朱橙橙睁着一双洋娃娃似的滚圆眼睛,气鼓鼓地盯着唐小朵慢慢走远的背影,不满地拧着眉头,别别扭扭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本来能走的,前两天下雨,他们乱成一团,根本顾不上你。】
“我才不走。我为什么要走?你跟我一起走吗?”朱橙橙哼哼唧唧地挨蹭着凑近她,骄傲而得意地宣布,“我觉得这儿也挺好的,自助餐厅嘛,人也多,从我身上拿走的就当是入场费了,而且我还能从他们身上……朵朵!你等等我!”
“朵朵!”朱橙橙身材娇小,追不上唐小朵,只得气恨地跺了跺脚,再开口时嗓音里已经含了几分哭腔,“我、我就是要跟着你!我是怪物又怎么样,你真以为自己跟那些人才是同类了?反正,反正你是我这一边的,你跟我这个怪物才是一伙的!讨厌,呜呜呜……你等等我呀!”
这个怪物、疯子!
唐小朵遍身冰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她流不出眼泪,绝望的预感早已如影随形,仿佛此生都无法摆脱。
可她说得没错,她们才应该是同伴。畸形的、错误的、令人憎恨的,却无法割舍、不能背弃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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