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五月的扬州城,满城柳絮纷飞。春风汤汤,和煦醉人,裹着万缕细丝,飞絮蒙蒙,在空中打着转儿,无所依附,就纷纷黏上行人的发,被扫到一边去,就堆成一堆絮丝似的毛茸茸的小山。
扬州城里最着名的醉玉楼里,几点婉转悠扬的琵琶声,和着拖长了尾调颤颤悠悠的小曲飘进了街上行人的耳里,融进了春日盎然暖阳里,熏得人像微醺半醉似的,心里直发痒,暖洋洋的。
弹琵琶的女子穿着一袭滚白旗袍,灵活的纤纤玉指如蝴蝶似的上下翻飞,她微微垂眸,眉眼流转,露出无意勾人的媚意来。
屋子里熏着淡淡的熏香,金丝楠木凳子上坐着个男人,那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纨绔公子哥,浑身上下洋溢着骄奢淫逸的脂粉气,衣襟半敞,胳膊搭在桌子上,边喝着茶边不住地往琵琶女身上懒洋洋地瞥上几眼,他倒生得一副好皮相,一双神采飞扬的丹凤眼,双眼皮窄窄的,在眼尾微微上扬,戴着金丝框眼镜,斯文儒雅和风流潇洒的气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琵琶声骤然升高,变得急促,如马蹄声疾驰,铿锵有力,落地却珠圆玉润,又转而变得潺潺流淌,温柔倾泻,末了,一声清脆的收拨,一曲毕了,琵琶女抬眼向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望去,羞怯地一笑。
“二少爷。今日这曲子,可还满意?”
这位公子爷才抬起眼,细细地打量了她一回。这位不成器的少爷就是陆家二儿子,陆成安。
“嗯,不错。”陆成安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刚想就此点评几句,忽而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娇娇的吆喝“二少爷——”
陆成安往门口看去,只见珠帘被一只白嫩的手臂掀,随着叮叮当当一阵响,进来一个穿着红绿色旗袍的女人。
“闻莺。什么事?”陆成安喝了口茶,似乎有些不耐烦被打断他的即兴点评。
闻莺人如其名,声音也如黄莺出谷一样娇软好听,她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笑道:“二少爷,大少爷差人过来,说是陆老爷今日纳姨太太做填房呢,请您赶趟儿回去,千万别误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陆成安听到这,挑起一边眉毛,笑了一声,说的话却话里带刺:“老头子都几岁了,还娶填房?院里那牌位都不够他供的!”
听到这毫不遮掩的嘲讽,闻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尴尬。扬州城里,谁不知道陆家那点事儿,陆正民也是个风流人物,正房太太是金陵杨家嫁过来的大家闺秀,怀上大少爷的时候,陆正民纳了她房里的陪嫁丫鬟秀鸾当作姨太太,杨夫人气得茶饭不思,生下陆修文不久后就去世了。二姨太太也争气,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陆成安。不久之后,陆正民又娶了一门姨太太,据说是一个女学生,没钱只能卖身,结果这个女学生进门没多久,就郁郁寡欢,死了。有人说是被脾气暴躁的二姨太太折腾死的,具体是怎么回事,也没人知晓。三姨太去了没几个月,陆正民又看上了醉玉楼的头牌花魁柳鸢,娶进来当四姨太,柳鸢生得丰满妖娆,媚眼如丝,经常被二姨太暗地里嫌弃是个狐狸精转生的。陆正民被柳鸢迷得七荤八素,四姨太很快怀孕了,陆正民更是把她放在心尖上宠,就怕磕坏了碰坏了,四姨太一时风光无限,反而是生了儿子的二姨太被冷落在了一边。结果,好景不长,四姨太在一天夜里梦游落水,没救上来,连着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去了。四姨太去了之后,陆正民伤心颓废了好一阵子。当时陆家有传言二姨太善妒心狠,怕四姨太生下儿子威胁自己的地位,就把四姨太推进湖里的。陆正民不知是伤心过度没了理智,还是真的厌弃二姨太,竟然动了休了二姨太的心思。秀鸾听说后,当天晚上跑到陆正民面前自剖心意,一头撞死在了堂前的柱子上,血溅三尺。
这些年来,茶余饭后,扬州城的人都拿这些花边绯闻当聊天逸闻,只是谁也不敢当着陆家人面前说,毕竟娶了好几个老婆都死了的事,说出去谁都不好听。谁曾想,陆成安竟当着外人的面当面嘲讽自己的爹,连素来八面玲珑的闻莺也不知该做何回答了。
好在陆成安也没让闻莺为难,直接就站了起来,摇着扇子对琵琶女点点头:“下次有空再来点姑娘的曲儿。”
琵琶女也点点头,笑得柔情似水:“二少慢走。”
陆二少懒懒散散地踱着步子往外走去,似乎一点也不赶时间,反而像是悠闲散步,还得空冲来往的姑娘点头招呼。
醉玉楼建在瘦西湖边,远远看去,能尽数饱览瘦西湖的风光。午后的暖风一吹,带着些沁人花香,让人昏昏欲睡。
闻莺跟在陆二少旁边,看着陆二少挺拔的侧脸,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地说:“二少,这次陆老爷娶的填房,就是从我们这醉玉楼出去的。”
陆成安似乎有些惊讶,他偏过头问道:“哦?是谁?”
“唉,二少您不认识。是个没出来接客的雏儿,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时候才八岁,饿得瘦瘦干干的,和个猴精儿似的,接回来的时候,我们都说这孩子养不得,谁曾想养到现在快十六了,出落得那叫一个漂亮,直看得我也心酥。管家的和陆老爷提过一嘴,给陆老爷看了人,陆老爷一下子就相中了。”闻莺滔滔不绝地说着,见陆成安听着听着又偏了回去,似乎没什么兴趣,她又低声说,“这孩子,还有个点儿,是别的人比不上的。”
“哦?”陆成安似乎流露出了一些兴致,他那双眼睛瞧着闻莺,似笑非笑,“什么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闻莺靠他近了点,身上抹的脂粉的浓烈香气飘了过来,她凑到陆成安耳边轻声说:“那孩子,是个双性阴阳人。”
陆成安眯起了眼睛。
“你说奇不奇?”闻莺离得远了些,香气又飘远了,“刚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当男孩子养的,谁知道后来给他洗澡的时候,又发现了这样的事。我们管事的觉得这是个宝贝,轻易不能见人,就一直藏着。”
“难怪呢。”陆成安眉眼带笑,眼睛里却半点笑意也无,他不动声色地用帕子轻轻擦着手,随口问道,“他叫什么?”
“没名字。从人贩子那里买来,被打怕了,问什么都说不记得,我们也不懂取名,管事的就叫他如意,小名嘛,随口起的。后来,陆老爷子见了,说这孩子可怜见的,就叫他楚怜。”
陆成安擦手的动作一顿,他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楚怜”,似是把这个名字反复咀嚼了一遍,像吸烟似的,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这名字,可真像老头子的风格。”半晌,陆成安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的眼眸里那些装腔作势的笑意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扎人的寒冰。
他从醉玉楼走出去,正巧起了一阵风,柳絮纷乱,在空中飞舞,黏在了他的帽子上,他捻起柳絮,随手把它又抛到风里,任柳絮继续漂流。
街上走过一队送亲队伍,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旁边的人都好奇地往这里瞧。楚怜掀起帘子一角,往外面的街上看去。
他马上就要嫁进陆家了。但他的心情却是忐忑不安,甚至有些微妙的抗拒。他从小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为此他遭受了无数异样的目光,排挤,毒打,甚至骚扰。被拐卖之前的记忆他早已没有,只记得跟着人贩子颠沛流离,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还时不时要因为多吃了一口饭挨一顿毒打,遍体鳞伤是常态,那时候的日子真是暗无天日,他每天都在祈祷有人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