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兄,此去金陵已是不远,我与你同路若被有心人见到多有不便,小弟这就先行别过了。”
驴御史递过雨伞,又看了看天色,谆谆叮嘱道:“伯安,保重!我知你将来定非池中之物,今日你我虎落平阳,谁知他日便不能飞黄腾达。这一次我们历经生死,共同患难,来日为兄说不定还多有仰仗之处。”
“飞白兄不必过谦,若我所料不错,刘瑾之流不过是无根之木,他现在越是专权跋扈,将来的下场就会越是凄惨。朝廷必定还有起用你的一天,你且等待就是,我想那一天应该不会太久。”
“那你日后做何打算?”
王守仁叹了一口气道:“我要去一趟武夷山,寻访一位师长,今后的打算,还是等见过了那位师长再定行止。”
驴御史一时无言,两人相对一揖,王守仁就此转身步下船头。
南京城,大明太祖的龙兴之地,这里有的是,数不尽的魏晋风流,看不厌的风雅景致,吃不腻的天下美食,还有那秦淮两侧的歌管楼台,群芳艳艳......
王守仁别了驴御史,只身前往武夷山,却是寻访那石道人未果。本想就此隐居林泉,但是又想到父亲已经年迈,终究是做不到心无挂碍,于是又匆匆奔金陵而来。
这一日南京街头,避开闹市那熙熙攘攘的人流,一人独自来到一处府邸之外,脚尖轻点便已经翻入府中。后宅的一间书房之中,王华揉揣着昏花老眼,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爱子老泪纵横。
数天前他就已经接到了从朝廷抄来的邸报,得知了王守仁投水身亡的消息。只是知子莫若父,他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轻生之举。可此时真当见到了爱子安然无恙,还是没能抑制住心中的激动。王华脚下踉跄了两步,一把扶起跪在地上的王守仁,拍打着他的肩膀哽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守仁眼中的老父,明显又苍老了许多,这才想起父亲已然是年过花甲的迟暮老人。他整理了一下心绪,又重新给父亲施了一礼,歉疚地对王华道:“守仁不孝,做事莽撞,丢了前程功名不说,还累及父亲大人牵挂......”
王华伸手摸上守仁的面庞,出言打断他道:“你...你做得很对,为父很是为你感到骄傲,只是这些时日...苦了你了......”
王守仁感到老父的拳拳爱护之心,莫名便感到心酸难平,泪水更是不自觉地夺眶而出。父子俩就这么对望了很久,二人才平复下心情,守仁这才将离京之后的经历,捡重要的述与王华知晓。
王华为官多年,明白朝堂上杀机暗藏,却也没想到那刘瑾竟是如此歹毒。万幸上天多有垂怜,以至于爱子能够在必死之中侥幸得活。
“孩子,你今后有何打算?”
“儿本想隐居山林,一心研究学问,再不问这世间之事,只是放心不下父亲,故特此来...来...见父亲一面,当面聆听父亲的教诲。”
王华沉默良久,叹息道:“哎!朝廷任你为龙场驿承,你还是上任去吧。你毕竟还是朝廷的人,我儿堂堂正正,怎可做那偷生之举。“
王守仁无言,半晌之后,终还是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客行日日万峰头,山水南来亦胜游。布谷鸟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蛮烟喜过青杨瘴,乡思愁经芳杜洲。身在夜郎家万里,五云天北是神州。”
王守仁怕连累父亲,不敢在南京城中耽搁,从府中挑选了几个下人随从,不止一日,终于来到了贵州境内的龙场驿。
洪武五年改元朝时期的顺元宣慰司为贵州宣慰司,龙场驿是洪武年间本地的传奇女土司奢香夫人决意修建,共建有龙场、陆广、谷里、水西、奢香、金鸡、阁鸦、归化、毕节等九个驿站于贵州境内。此地万山林立,河流密布,处处都是蛇虺魍魉,蛊毒瘴疬,且多是化外之民,苗、彝、侗、布依等多族杂处,反而汉人甚少。
说是驿承其实非战时几乎无所事事,王守仁本就意欲避世隐居,来到此处正感适得其所。虽说隐居,王守仁非但没有与世隔绝,反而修建房屋开馆设学,教化民众,带来的几个随从,也一起与他在屋前屋后开垦山田,自给自足。
距离龙场驿相去约一里之外有一石岗山,半山处有一个石洞,洞中有一个石质的棺椁,不知何人何时所遗。此山又叫栖霞山,山中多草木,王守仁半年前一次采药时发现了这个山洞,此后便常常来这洞里打坐静修。这山中的夏日多雨多蚊虫,入夏以来王守仁贪图这洞中阴凉,夜间索性就睡在了这洞里的石棺之中,既能消暑又可躲避蚊蝇。普通人对这石棺或许多有避忌,可对王守仁来说,却是一个妙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