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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凌云认出,那卧在池边杨柳不远处的半截身子,应是前不久刚给他塞了米面的虎大娘。
往右几步,躺着块缺了手脚的残躯,勉强能猜出是酷爱抓鱼打鸟的虎三黑。
再朝后看去,几只狼妖正撕扯着一具没了气息的人身,观那衣袍式样,似乎是村里讲究打扮的头一名,虎丰流。
旁的景象,他已是辨不清了,只知心口有道悠悠的热气支撑着他稳稳立在原地,还有余的力劲扶身旁的解青一把。
那人本是最跳脱的性子,此刻满目涩然,把下唇咬出深深一个血印,污了嘴角。
只见得熊罴用肥厚大掌拍扁了村人的脑袋,猿精用尖尖细爪贯穿了孩童的胸膛,狼妖用森然利齿撕裂了尸体的骨肉,两人于短短一瞬目睹种种惨像,终是不堪其苦,喉里心里都泛起腥甜的怒火与无尽的悲凉。
解青忽地扭头朝自家的屋舍看去,柴门竟被一片赤红血雾所掩,他怔在原地,从眼底滚下清泪。
赫凌云此时发觉,方才巨响过后,四周一片寂然,一点气声不闻。受难者们只徒然地张着嘴,喉咙像是被缝住般发不出一腔哀嚎。
妖兽的行径如此猖獗,也没有生出任何动静。一只鹿精迈着四条细腿,仿佛踩在棉上一般,轻飘飘地过去了。
它爬到一半,忽然意识过来似的,中途换了个方向,直直朝他们这儿奔来,又猛地刹住脚步,端详了一阵两人的面容,似乎颇为满意。
“喔,这出来一趟,给我逮到两个鲜嫩的小郎君,可算是值得。”鹿精抖了抖两耳,口吐人言,打破周遭寂静。
赫凌云此刻已猜出点什么,怕是有大妖在此地下了禁制,封了寻常响动。
农闲时他也看了好些神魔志怪,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卷中所载会显现在自己跟前。如今他手无寸铁,与山中妖异对峙,似乎只能求对方给予一个痛快。
“难得你俩生了一副好相貌,若能伺候得我爽快,便留你们两条性命。”那鹿精心里存了恶念,语气却满是笑意,只等看够眼前人摇尾乞怜的丑态就要生吞血肉。
赫凌云与解青恨极这帮妖魔,听闻此言面上毫无波澜,坦然回望,全无畏惧之色。
“嘁,无趣。”鹿精面露不满,打算直接结果两人。它刚想旋身变作人形,耳边就传来犬类的短促悲鸣。
鹿精很是疑惑,按说方圆几里俱受那位大人妖力庇佑,大人喜静,不应有此扰嚷之声。它不解地徇声望去,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竟是那位大人尊驾亲临!
赫凌云在那鹿精施法之时便阖了双目,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下他难逃一死。可料想中的一击迟迟未至,他眨了下眼,正对上一双赤金竖瞳。
身长数丈的虺蛇,蛇首扁平,毒牙寒利,半身炫目鳞片在光下色如丹砂。绯色蛇鳞一路行至尾部,转为暗青,青尾嵌了十轮火纹金环,恍若海底金乌。
那虺蛇闲闲摆尾,拍死一只半大的黄狗,又迅捷地撤回尾尖避开血污。
“大人…”鹿精不敢直呼其名,低眉顺目地退到一旁,随后撒开蹄子跑远了。
赫凌云直面大妖威压,哪怕对方有所收敛,口中还是泛出血涩味。
他的目光直直迎上蛇瞳,毫不避让。那金瞳浓得像蜜,摄人心魄,哪怕一个恍惚都能让凡人丢了心神。
蛇妖身躯巍然,俯视他好似渺小虫蚁,而自己不过肉眼凡胎,唯有凌云意气、一身肝胆。
僵持片刻,那大妖似乎不耐烦吃他,只对着他张开巨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时间浓浓妖气直冲口鼻,赫凌云掩面急退,手脚无力,被解青赶忙扶住。
“哦,又来个有点意思的小子。”焱蛇仿佛才注意到解青,蛇口开合,说了第一句话。
他并无意伤赫凌云性命。刚才借鹿精愚目一窥,发觉这凡人体质珍奇,才让他撇下山内诸事赶来此地。
心中有了计较,他蓦地甩尾,尾尖掠到赫凌云身侧就要将其缚住。
说那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把样式奇异的仙器飞至,叮当一声脆响,恰似玉石相击,震得蛇妖悻悻收了尾避其锋芒。
“孽障休走,吃吾一耙!”一道仙影翩然而至,长袍广袖,甚为风雅,只是这御器除妖的手法,怎么看怎么粗鲁莽撞。
那家伙见自己成功震慑了大妖,周身气焰更旺,得意道:“吾乃长羲宫道弘真人座下嫡传大弟子,奉师门之命,特来除尔等妖邪!”
他抬手召回那上宝沁金耙,凌空立于蛇首上方几尺,大喝一声,再次携耙而下!
焱蛇嗤道:“便是道弘老儿,也捱不过孤一注炎毒,何况你个楞头小辈。这长羲宫果真无人,只敢教一些无名徒孙送命于我。”
这弟子顿时大怒,将钉耙舞得更凶,挥出凛凛利光,直朝妖蛇七寸而去。
妖蛇竖瞳里写满不屑,对方功力尚浅,若无仙器傍身,当不得他一合之敌。不过方才吃的一记痛打,已使他晓得那钉耙的厉害,便配合地缩了缩蛇身向后遁去。
这
', ' ')('个声称自己得了真人传承的家伙名唤赵玉纵,此人确是道弘嫡传弟子不假,可资历尚浅,道行不深,还是个需要师门关怀的小师弟。
他此刻全然没有看破焱蛇使出的技俩,急急忙忙便要追上去,行动间露了许多破绽,果然下一刻就被当胸一道尾鞭拍落半空,手中钉耙也当啷坠下。
说来也巧,那仙器不知为何,正落于赫凌云身前方寸地上。刚旁观了一场仙妖之争的凡间青年尚未收回神魂,便受脑中一点灵光指引,探手去捞上宝沁金耙。
赵玉纵骇出一身冷汗,暗道不好!却见那村夫晏然自若,持耙细观,硬是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辟出一方闲适天地。
这厢赵小仙人瞠目结舌怀疑仙器真伪,那厢赫大村夫如堕雾烟不知今夕何夕。
甫一探上耙身,便是一阵寒凉入体。原来这九齿钉耙乃神镔铁铸成,又于千年玄冰池中固形,阴寒之气甚重,非常人可御。
可握了它在手的人是赫凌云…
焱蛇嘶嘶吐了下蛇信,心说这真是天降机缘,天阴体遇极寒兵。单不知这凡夫有没有借此悟道的能耐了。
外界种种,困于心境中的赫凌云自然无法得知。他只觉灵台清明,心静念清,气血畅行,微薄元气从丹田涌出,待他回神,已在身内徇行了一个小周天。
周遭雾烟散去,赫凌云松开仙耙,怅然若失。
若此刻无蛇妖作祟,他应当听得鸟语水声更脆,看得山林丛木愈青。方才一瞬手触神兵,赫凌云便叩开了练气境的大门。此等天资埋没山野十数年,真个令人捶胸顿足空落泪。
奈何焱蛇可生不出为佳人扼腕的情感,见那九齿钉耙遗落在一边,甩尾便要去抽。
赵玉纵这憨憨总算机灵了一回,一个闪身冲将过去护住仙器,又要与那蛇魔缠斗起来。焱蛇很是恼火,这毛头小子还没完没了了,可一时拿他无法,就喝令众妖上前将人拦住,自己去拿那天阴之体。
赵玉纵喉间急出一口甜血来,仗着有上宝沁金耙护身就要与其拼命,却被一道浑元气劲挡下。
“退罢,吾来降众妖魔。”
“奉止师叔!”赵玉纵喜不自胜,往头顶苍空望去,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再定睛细看,几道煌煌仙影闪过,知是本门前辈来援,赶紧举着钉耙,踏云跟上去。
刚行几步,又想起那俩村夫,赶忙回头一看,发现蛇妖已被引开,两人好端端立在原地,这才松一口气,又遥遥给他们画了个简陋的护身阵法。
“待吾除妖归来再寻你二人!”
奈何相隔甚远,赫凌云只听得前半句豪言,后半尾音已是跟着那小仙人钻入云端了。不过这也无妨,盘踞在虎家庄的妖邪四散奔逃,他们安然躲过此劫…
他本是这般想的。
直到那焱蛇出其不意地调转蛇首,张口便是一注炎毒袭来。
来自妖界大能的杀招,让境界相距悬殊的他避无可避。赵玉纵的半吊子护身阵不过使那炎毒微微偏了点方向,约等于把要落在右手上的毒液扭向了左手边。
却有人突破凡身界限,拼出一股狠劲,替他迎上凶险。
赫凌云周身气血翻涌,怒急攻心,不由得痛喊一声:“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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