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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凌云来不及与解青辞行,领了符牌,便同赵玉纵于夜色中起程,赶往句章了。
他已将御风一术谙熟于心,仙袂一挥,霎时腾空而起,顷刻间便掠过了几个山头。
赵玉纵没想到对方一声招呼都不打,人就闪了出去,几个呼吸后他已是见不着背影,忙召出自己的宝贝钉耙,有些心疼地一脚踏在上面,急急追了上来。
赫凌云长裾随风,驰于天际,头顶是深浓暮色,脚下是万顷波涛。巨浪奔涌,水声隆隆,几乎要盖住身后那人扬起脖子奋力发出的高喊:
“小师叔,慢些,脚步放慢些!”
他耳力过人,心神一动,拨开耳边铺天盖地袭来的涛声,单单揪住属于赵玉纵的那一束,很快便听明了他的意思,身形立时悬停在半空中。
赵玉纵气喘吁吁地赶至他身侧:“呼…仅仅三月不见,师叔的轻功就练得如此了得,霜微仙尊真是教徒有方!”又想起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哀声叹道:“一通禁闭关下来,连我最喜爱的钉耙都跟我生疏了,不知道除妖的本领它有没有忘光…”
霜微便是他名义上的师尊,长羲宫掌门真人的道号。实则这三月来,霜微仍是在仙山主峰闭关,不曾亲身传业授道,只在他存惑未解之时,借崔奉止之手为他指点一二。
赫凌云刚要开口接过赵玉纵的话头,对方又自顾自地叨叨一番他在后山思过时的悲惨经历,说至动情处,竟是从钉耙上跳了下来,又将这宝贝捉在手里,嘴中念道:“人心易变,只有你对我忠贞不渝。我赵玉纵无论如何都会记得你的好!”
赫凌云忍不住别过眼去。他刚刚看得仙耙通身抖了一下,要从他师侄掌中挣脱,反抗的力度之大,让对方脚下一个趔趄。
于是赵玉纵接下来一路都紧紧闭着嘴不说话了。
他二人无言地飞至句章城上,此时天已擦亮,岸边码头人声鼎沸,商客船夫络绎不绝。赫凌云将一城风光尽收眼底,赞了一声此地的兴盛繁华,不消细看便能品出浓郁喜人的烟火味来。
他与赵师侄商量几句,离了那热闹的船埠,用两眼去寻附近可有偏僻的暗巷,好悄悄地按下云头,装作寻常百姓混入城中。
转了片刻也真让他们找着一处,赵玉纵心急,登时便要收了术法,两脚欲往地上踏去,谁料见旁边一间窄屋里突然蹦出个人来,唬得他双足一蹬又飞身腾至空中。
那人只觉耳边没来由地刮过一阵清风,心头纳罕,睁眼往四周瞧了又瞧,未察出什么不对,复宽下心来,踉踉跄跄地朝大路上赶,行走间淫词浪语说个不住。
赫凌云见他衣袍松垮,面露痴态,身上脂粉气味甜腻,颈边更有几缕红痕,便知对方是个风流浪荡子,本欲侧耳不闻其口中所言,不想那人的言语腔调颇为古怪,流水似的灌入耳中,竟是一个字都辨不明白。
而身旁的赵玉纵,恰是由这片江南水土生养的,倒将一番话的意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吴越各地通行的方言多有分别,可好些音啊调啊,归根溯源起来还是同出一脉,他连蒙带猜,大致也能晓得那人说了些什么。
他觑了下小师叔面色,赫凌云神情里竟是少见地带了些迷茫,见此他真想扑哧笑开打趣一回。他知道此方地界的人俱操吴语,发音用词皆与官话迥异,外来的商贩哪怕学个几十年,张嘴还是怪腔怪调的不对味,当地人一听心里头就有了谱,说话的不是从小生在这里的。
“嗳,小师叔,真听不懂也不妨事,横竖有我跟你一块呢,我来做个翻译的师爷。”赵玉纵轻轻戳了赫凌云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刚才那家伙嘴里可没吐出什么好话,说出来反倒污了我们的耳朵…昨夜里怕是在眠花宿柳惹草招风呐。”
他叹了口气心里感慨不已,好不容易出来一遭,竟撞上这等丑事。原来那屋里头住着个俏寡妇,那家伙与妇人缠绵了一夜,这会子刚出门,嘴里又念起什么醉花楼的香玉了。
他小师叔却是微摇了摇头打断他,伸手指向那人的背影:“你可有闻见他身上沾染的妖气?”
赵玉纵吃了一惊,仔细嗅了一下,果然在浓浓脂粉香里捕捉到一丝淡淡妖气。他看人已经快走出巷子外,慌慌忙忙地就要从屋顶上跳下来,赫凌云又将他一扯,轻声说:“不急。”两指捻了一道灵气,打在那家伙颈间。
那年轻公子顿了一下,挠了挠后颈,没揪住什么虫子,以为自己多心了,又迈开两腿,脚步发飘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先去看看是不是屋子里藏了妖物。”
赵玉纵这才明白过来,闭眼念了一声,随后松开右掌,将掌中虚握的一物往空中一抛。
赫凌云抬目,只见眼前多了一尾翅生金斑的凤蝶,展翅后约有他一个手掌大小。那凤蝶围着他们脚下这间窄屋,悠悠绕了几圈。最初飞舞得很是欢快,后来发现好像搜寻不到什么猎物,又有些沮丧地钻回赵玉纵的袖中。
虽然知道这东西并非有血肉的生灵,乃是由仙力所化,赵师侄还是忍不住抖了下身子,感觉笼在衣袖中的臂膀痒嗖嗖的。
', ' ')('他转向赫凌云解释道:“沐雪堂长老给了我这个小玩意,说是能探察妖气。刚刚它反应平静,想来附近并无妖邪,应该是躲在了别的地方。我们得先跟上那人,瞧瞧这家伙都去了哪里,也许能有所收获。”
他师叔略一颔首,表示他们可以从人家屋顶上下去了。
此次出行,他二人皆换了一身打扮,又编了一套说辞,若有人问起便称他们是来城里游玩的富家子弟。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长老要让我们夜里便启程了。”赵玉纵一面偷偷跟踪那个堕落青年,一面悄悄同赫凌云闲话,“若是白日里出行,等到城里,天色已沉,怕撞上宵禁,惹出麻烦。现在我们夜里动身,清晨赶到,不仅省下一笔投宿的钱,还方便在城里多走走转转,熟悉情况。”说完就想抚掌夸一声“妙”,猛然忆起现下不宜发出响动,只得硬生生憋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长老真是精明。”
可他困啊!
赫凌云倒不觉疲累,自入峰修行以来,研习道法乃至一天不寐,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故此刻他两眼看得分明,那人行至一爿食肆前,忽地停下步子往店里去了。
他和赵师侄对了个眼神,也跟了过去。
“啧啧,薛老七,侬介小子在哪个地方快活哩,这香粉味道熏得俺鼻子疼…腻歪完了也不换身衣服,不怕被侬阿爸晓得辽,狠吃一顿打?”开口的是位装束干练的中年男子,说话间又挟了一筷子咸菜,面前还摆了条蒸鱼。
“嘿,阿拉阿爸上月里真真纳了个婊子回来,把家里头搞得乌烟瘴气的,这不是出来避避风头么…”年轻公子一撩衣袍,在熟人对面座下,顺便吩咐小二斩几斤活的白蟹,再添碗酒过来。
“莫怪俺话说得不客气,侬阿爸这事干得也忒糊涂。不过是窑子里吹拉弹唱的玩意,随便玩玩就得了,巴巴地将人赎出来往家里带,俺就搞不懂了。那女的叫什么名儿来着,桃红?俺听以前见过伊的弟兄说,模样也没那么出挑,不过生得一张‘好嘴’,唱曲妙,吹箫更妙…”
话音未尽两人便是心照不宣地一顿笑。赵玉纵龇了下牙,暗道晦气,正打算拉了他师叔一同找地方避避,离这番污言秽语远些,却不想下一句话传来,有个名字被再次提起,让他多留了个心眼。
“哼,我阿爸既然敢从窑子里纳人,想来也不惧我学伊的样,把醉花楼的香玉娘子接进来,至少香玉比那起子桃红柳绿强多了。”
“哦呦,侬还打上香玉娘子的主意啦?净做春秋大梦,真要把这话抖出去,侬阿爸怕是直接赏你一耳刮子。况那香玉不是不做皮肉生意么,人家使了交关多的银子,伊也只答应弹首小曲来。”
对方却笑了一声:“看来侬还没晓得咧,她昨天见我的时候可是亲手喂我吃了一杯酒,赞我生得交关俊!”那年轻公子话音里显出些得意,“今晚儿还约我再会哩!待我夜里探探金妈妈的口风,说不准还能给人开个苞…”说到最后已是带了三分酒意。
他对面的中年汉子嘬了下牙花子,语气酸溜溜的:“香玉娘子柔得跟花朵似的,媚得像戏文里的狐狸,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侬介小子…”
赵玉纵听得“狐狸”二字,浑身一个激灵,莫名有了种预感。媚狐这一类的妖物,确实爱往风尘地里钻,更方便自己行事。
赵玉纵暗暗思忖,等入了夜,真要硬着头皮闯一回这醉花楼了。
他偏过头去跟赫凌云交待了事情大概,赫凌云侧耳听了半晌,一双眼沉沉望过来,他迎上那目光便知道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于是两人让伙计随意上了一碟菜摆着,静静地等食肆里的家伙用完了酒,看那人跟中年汉子一道上了辆马车。这下就不好紧紧地跟在后头,幸亏赫凌云先前寄了一丝灵气在那人颈后,掐指算算便知道对方去了一座戏园。
两位长羲宫的弟子就慢慢地摸了过去,路上遇到了几处风月场所,不免多留意下,倒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不过中间也生了个小插曲,经过一间文玩铺子时,里头一位郎君出来得急,差点撞在赫凌云身上。
赫凌云只觉眼前蓦地跳出一把斑竹骨撒扇来,身旁的赵玉纵也是先注意到了这扇,随后再去看人,一看便有些心惊。
此人颜色殊丽,面容恍若玉琢,五官又颇具英气,可一番英姿里却无端透出一抹动人艳色来,想来是那双如春波秋泓一般的美目的功劳。
赵玉纵心说,这等容姿横在面前,他师叔竟也没被比下去半分,当真一表人才,确实给他们长羲宫长脸。
此时那位郎君已经客气地向赫凌云作揖,口中告罪了,赫凌云也还以一礼,请对方不必在意。垂目时又瞥见那人腰间悬着的撒扇,拧了下眉,这扇骨附着的阴寒之气甚重,长携身边恐遭其害。
只他二人乃萍水相逢,并不好贸然开口,他凝神思索间,容颜出众的郎君已别了他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赫凌云只得暂将此事放下,继续同赵师侄商量除妖的事。
有谚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并
', ' ')('不知方才一起偶遇乃对方精心计划,更想不到这携了阴寒撒扇之人,根本不是什么凡间的小郎君,而是声名扬至六界的酆都窦年酌。
方才一个擦身,窦年酌已在他发间留了一点鬼气,自然没费什么心力就将他与赵玉纵所谋之事听得分明。
“居然是去除狐妖么…”这名常年居于幽冥之地的鬼修轻笑一声,取下腰扇遮住了烈烈日光,“倒真是巧了,今晚便去醉花楼会上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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