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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凌云神色如常地将白拂与纹镜一并笼入袖中,两件宝物霎时消失不见。
他摇了摇头,避开这枚红印不谈,转而问了几句赵玉纵的情况。
青年回答的声音带着笑意:
“无甚大碍,只是被瞌睡粉放倒了,等做完一个好梦,想来便能自行苏醒罢。”
又低声自语道:“也不知道师弟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居然中了这样低级的技俩。”
说完也不见对方接他的话茬,不免看过去一眼,瞧着这位年轻的师叔脸色松快了些,显然是刚从担忧师侄的心绪里平复过来。
他目光偷偷地赫凌云耳上打转,虽然仍存疑虑,但已歇了开口询问的心思。
这位凌云师叔,可是由长羲宫地位最崇高的仙尊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弟,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妖物轻易勾到手的。就当是修炼成精的蚊虫,嫉妒美色,给人咬了个不大不小的包罢。
再说,他师叔容色绝艳,神貌伟然,动时若空山来去雾,静时如幽谷自在松。要真同狐妖做了一宿夫妻,还指不定是谁占了便宜呢。
想着想着,青年面上隐隐流露出几分赞叹:好一具无可挑剔的美人骨!便是再看上百千遍,心中也很难不生触动。
他思绪涌动的片刻,赫凌云一直默然未语,待这时才缓缓出声:
“若无你出手相助,玉纵怕是还在哪个角落酣眠。他敬我一声师叔,我却护不住他,实在惭愧。”
又微侧身过来面向他开口:“多谢你今日相帮。可是竹怀前辈得了什么消息,麻烦你跑这一趟?”
原来这位仪神隽秀的青年弟子……也许按他真实的年纪,已经不能被称为青年了,但这并不重要。总之这弟子名唤慕逸朝,乃竹怀的嫡传首徒,一柄烟霞剑使得如挑月拂雾,在宗门中也有些威望。只是受其师影响,喜爱美酒,常常贪杯,醉后行事便颇为放旷。
不过他这两日滴酒未沾,一言一行看起来还算规矩。他向赫凌云作揖,道一声小事而已,当不起多谢二字。
“师叔也不必自责,我们长羲弟子领命在外,降妖镇邪时遇到凶险实属平常。除非身怀未卜先知之能,不然一路上顺利与否,就只能全看天意了。况且师弟这一回运气还算不错,并没有伤着哪里,这不是好好地被我背回来了么。他以往因行事莽撞,常常拖着一身伤回宗门,我们也算是见惯了。喏,小师叔,这话我只敢避着人悄悄跟你讲——”
慕逸朝笑着眨了眨眼,懒懒抬起手,指向那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家伙:“道弘长老在医术上的造诣日益深邃,都是拜这位所赐。”
赫凌云听得此言,双目里掠过一泓清亮的游光,若非细看,还真辨不出那光里流动的是一点轻浅的笑。
他之前与慕逸朝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对方生性豁达,天然爽朗,是值得相交之辈,便顺着人刻意营造的氛围与其闲谈几句。
这位竹怀的亲传,似乎是嫌背上的小公子养了一身嫩肉,沉甸甸地压着自己脊梁,实在不舒服,于是像甩包袱一般把赵玉纵从肩背处扒拉下来,再轻轻施了个仙术,让那人晃晃悠悠地飘到空中,被一缕细风托着,随他们一道前行。
其实慕逸朝在发现赫凌云的踪影之前,便是这样带着人穿行在夜色之中。只不过他打算在师叔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对同门是如何的关怀友爱,才特意在赶过来的时候背了他师弟一段。
如今他琢磨着样子也做够了,两个大男人老贴在一起也不像话,就没再继续演下去。不过他到底心善,择的是柔和的仙术,并不会让师弟受多少委屈。
慕逸朝暗想,若是师父在此,单凭剑风就能让徒儿在睡梦中飞过千山万水回到宗门,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只叹自己道行不深剑艺不精,还得教人吃这一番颠簸。
他揉了下腕子,考虑到小师叔尚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可能禁不起长时间御风带来的损耗,正准备烧一张传送符将他们三人一起送回去,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奇怪,凌云师叔这一身的气息,很是幽深沉静,如澹澹澄潭水,漾漾清渌波,绝不是刚刚跨入筑基境之人所能拥有的。
可对方以寻常村夫之身拜入长羲宫,想来不过三月而已……他忍不住掐指算了一下,揣度着,除非是日夜不休废寝忘食地修习,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达到这样的境界。
慕逸朝觉得,自己的猜测应当就是事实,不由得转过头看了赫凌云一眼,对师叔的敬仰之情,那是油然而生。
不愧是掌门座下高徒,一入仙宫便发愤求道向学,当真为我辈楷模!
至于他师叔突然功力大进,其实只是因为双修一事…他恐怕再过几十年也不会知道这个真相。
关于这位慕师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赫凌云此时是一无所知的,不过略略侧过脸,避开对方突然变得火热的视线。而自己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滑过掌心已经干涸的血迹,顿了一顿,方涩然开口道:
“慕师侄…若是有弟子不慎捏碎了符牌,宗门里
', ' ')('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刚想在指尖燃一团火,却被他问话一惊,两指捻出一束黑烟的慕逸朝愣在原地:
“哈?”
长夜将明时,长羲宫主峰山脚处,现出三道沐于熠熠星光中的人影。
因着赫凌云无法出示符牌,他们费了好一番工夫也没能使守山童子答允放行,口舌已是疲惫不堪。
不知道睡梦里的赵玉纵是怎么察觉了气氛不对,于途中醒了过来,默默将自己的姿势从躺着调整为站着。
“不如我们传音给奉止师叔,让他来一趟,帮忙认下人?”他出言建议道。
赫凌云心说,哪里好用这等小事麻烦崔奉止,又苦于没有合适的对策以证身份。
说来实在是巧,有位德高望重的门中长老带着他未来的弟子路过此处,目睹了几人的窘境,慨然为他们解围。
“我认得这张雪玉般的脸…他确是霜微新收的弟子不假。阿岩,”
那仙人只用一瞬便认出了赫凌云,随后唤了守山童子一声,“他丢了符牌,也是有苦衷的,不必再为难他了。”
话尾余音浑长,暗含绵厚仙力,如喤喤钟鼓之乐。慕逸朝徇声望去,竟是周身一震:“原来是大长老!”
也只有掌管沐雪堂的望崇仙人,才可以随意地用道号提起一宫掌门,而不加任何尊称。
他正打算恭敬地向望崇行一大礼,鹤发仙人却淡笑着,用眉眼示意不必,旋即踏云而去。
春鸣静静地跟在师父身后,朝三人所在的方向遥遥致意,双目依旧无光。
目送这对师徒离去之后,阿岩起身,将长指含在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背后的岩壁竟是应声而动,沙尘飞扬,裂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
“几位请吧。”阿岩看着有些稚气的五官里隐隐透出一股山石般的沉稳,往一旁斜退几步,垂首静候。
赫凌云忆起他初至长羲宫之时,是崔奉止摇着仙舟,直接带他们飞跃了这道岩壁。后来才得知,除非有掌门或长老的许可,不然就是嫡传弟子也不能轻易动用此舟。
宫中众仙徒从人间归来后,须以所执符牌为凭,并与守山童子之符相合,以验真假。若有邪修自恃力强,擅闯此地,定会被护山大阵当即诛杀。
他思索之间,慕逸朝已同赵师侄步入山径中了,见他久不迈步,忍不住轻咳一下。
赫凌云这才回神,动身跟上。刚向里行了一程,脚后不远处,从中间豁开的山体已缓缓合拢了。
不多时他们就行至高耸险峻的主峰之前。其山惟石,壁立千仞,临之目眩。
慕逸朝抬脚在空中一点,足尖立于清风之上,正是假微风而凌绝顶,恰如凭一苇以渡寒江。
不曾想,等他都快飘到半山腰的时候,回头一看,另外两位还在底下磨磨蹭蹭,怎么也扑腾不起来的样子。
他可真就纳闷了,难不成师叔和师弟都被狐妖蛊着了,心中有了浊念才半天也飞不上来啊?
他停住步子观察了一会,看二人确实遇上了麻烦,正想出手助他们一把,耳边蓦地传来清晰两个字音:
“不可。”
慕逸朝惊言:“师父!”眼往四下里扫了一圈,却没见着竹怀身影。他似乎有所了悟,叹了一声,朝赫凌云与赵玉纵说道:
“小师叔、赵师弟,你们向左沿着山壁走个数百步,应当能看到一条古老的栈道,顺着石栈,花点时间也能上来。只是它年久失修,不少地方已经朽烂,还望你们多加小心。”
语毕便飞身离去。
这其实是长羲宫为门下仙徒所设的一道试炼。若有弟子杂念未清,无法御风,就得费好多力气,攀草牵棘,历块援崖。
然而这几年来,少有人为其所困,更不用说是资质出众的嫡传了…
慕逸朝揣着疑惑,急急地赶往竹怀所居之峰,还未从云中落下,就有一束雪亮的剑光劈开月色,如白练一般在空中铺展,直至他面前。
他略微偏了下头,让厉风嗖地擦过鬓角,折下一朵开在枝头的木槿。
这一剑,尽去心内浮躁。他定了定神,悠悠望去,只见师父与寻清一左一右,一坐一立。
慕逸朝奇道:
“师父,天还没亮呢,您就开始教师弟练剑啦?”
竹怀笑着叱了几句:
“还不是你师弟,三更半夜觉也不睡,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就在自个院落里闷头耍那木头玩意,若是我不来瞧一眼,不知会闹到什么时候。”
他说话间,手中一柄形状寻常的短剑仍然闪着寒芒,映在二徒目中,辨不清是锋端还是天上疏星。
竹怀长老并不等他大弟子开口,又转向解青:
“你最近日夜苦修,剑术已是大有长进,可惜心性那里尚存欠缺之处,也便是这一处在阻挠你修为上的进益。为师平常只同你谈剑论剑,今日也假此物之手,替你消了心里的迷障罢。”
话音未落便是一剑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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