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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宅邸虽处廛市,因孙洵喜好风雅,又懂些园林造术,所以亭榭堂庑,嘉树美竹,更显幽隐清靓。门庭雅洁,穿梭其中,教人怡然惬意。
不过眼下,沈绣湖却丝毫没有欣赏景致的心思。孙洵设宴,只不过需要动动嘴皮子,真正负责操办的还是她们这些媳妇。尽管她们在娘家时也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嫁人后却不得不十指重沾阳春水,忙起来连丫鬟都不够使唤,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个人来做事。
忙也罢了,更可恨还有个不知事的男人,在她忙前忙后的时候偏凑过来打转。
“娘子,你今天打扮得真美。”
“娘子,罐子里的是什么糖?我吃一块大概不打紧罢?”
“娘子,今早上起来你只喝了碗粥,你这样瘦,会不会饿?”
“娘子……”
沈绣湖忍不了了,反手往孙轲怀里塞了盆没开的石榴花,命令他道:“你把这花儿放到旁边去,把那边开好的报春花搬过来,别给我添乱,听到没?”
孙轲一怔,随即咧开嘴笑道:“娘子放心!”
沈绣湖注视着他略显富态的身躯一颠一晃地离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也不知自己上辈子欠下何种孽缘,这辈子竟嫁给这样一个蠢笨人物,还要忍他那势利老娘的威风。
眼下她也想不得许多,依旧挽了袖子,俯身在石桌前,一样样地盘点记录着饭菜的样式和用料。
春寒料峭,气温还是冷飕飕的,沈绣湖的手刚写了没多久就已微微有些打颤。她只得放下笔来,将两只手捧在嘴边哈气揉搓。
孙洵方才应付过朝廷来的客人,心下无事,正来庭院散心,恰好瞧见亭阁之中一身鹅黄的沈绣湖。远远看去,她一双皓腕透着浅浅粉红,好似初绽桃花,乌发蓬松,随风而动,放松的神态娇憨自然。
她没看到他,他却不由驻足,偷偷多看了她两眼。
“爹?”
孙洵骇然一惊,回头一看正是自己那大儿子孙轲,沈绣湖的丈夫。
孙轲满抱着两盆报春花,傻傻地问:“爹也是来帮忙的么?”
孙洵一抖宽袖,皱眉正色道:“这都是她们媳妇家该操劳的,你却凑什么热闹?”
孙轲不以为然道:“我身为丈夫,也该为了妻子出出力。绣湖这两天都累瘦了,我看着心疼。”
孙洵伸出手,往孙轲厚实的肩头上一捏,叹了口气道:“你惯会哄人的,若是分一点工夫在学业前程上,岂不更有志气?”
孙轲笑了笑,说:“我那两个弟兄都是人中龙凤,给家族门楣增光的,想来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只爱绣湖,她喜我便喜,她好我便好,爹,谁说这不能也是一种志向?”
孙洵听言,摇了摇头,径自去了。
有时候,他甚至也替沈绣湖这个儿媳妇发愁。他能看出,沈绣湖与孙轲根本不是同路人,孙轲是个不成器的,沈绣湖却很是麻利聪慧,这夫妻两个过日子,恐怕并不像表面上这般平静踏实。
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哪……孙洵心中苦笑,自知是这婚姻制度害了沈绣湖,他顶不愿看到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折损在自家草包手里。
待再转回亭阁附近时,日头已然西斜。残阳如血,霞光铺天,整个庭院在昏暗的光线中愈发幽深。
孙洵欲绕过嶙峋高耸的太湖奇石,不料却在拐弯处撞见一人。馨香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看,看到沈绣湖错愕的面庞。
“公爹好。”沈绣湖施了一礼,垂下头去不看孙洵。
孙洵的视线由她发髻的一抹青转到她耳后露出的一截白颈上,那白颈胜雪,被青丝拂着,别有一番风情。
“老大媳妇在这儿,倒是吓了我一跳。”一片稚嫩青叶忽然吹落在沈绣湖发梢,孙洵下意识伸手去拂,却感受到沈绣湖的身子轻轻瑟缩了一下,心中莫名几分得戚,“别怕,是你头发上沾了叶子。”
沈绣湖抬眼,胸口处隐隐热胀起来。
孙洵今年四十有三,一张俊脸尚未见沧桑,加之饮食精细、生活讲究,因此肤白而细嫩,仅眼角生着几道细纹,彰显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同所有男人一样,他也蓄须,深褐色的须髯,两撇斜斜分布在人中,一丛齐整地留在下巴,更具几分文人风雅。
平日居家时,他总着一袭水青色道袍外衣,直领大襟,袖宽似乘风,举手投足间尽显仙人之姿,身形挺拔而高大,走路时飘逸稳健,比年轻男子还要器宇轩昂。
她低声道:“方才是我惊扰了公爹,原是我的不对,还请公爹见谅。”
孙洵俯视着这张年轻清丽的脸,喉舌漫上一层燠燥,说:“不必。多亏你近几日辛苦操劳,若没有你指挥,想必那几个媳妇还不能娴熟,立春宴也不会如此妥当。”
“公爹这话真是折煞媳妇了,”沈绣湖微微一笑,面容愈加灵动妩媚,“做媳妇家的本分,做得好是应该,公爹不必如此在意。”她眼波柔柔一转,不经意扫过去,恰好对上孙洵的目光。
“绣湖不小心
', ' ')('掉了支簪子,公爹是否看见?”沈绣湖有意避开,复低下头去在四周草丛里逡巡着,唇角却兀自翘起。
孙洵也随着她低下头去找,错身的瞬间,两个人不可避免地叠蹭在一起。这样的距离,沈绣湖身上的熏香味道更加浓郁,孙洵只恨不得立时将这软玉温香搂进怀中亲近一番。
假意寻了半天,沈绣湖也倦了,于是一边揩着额间的香汗一边对孙洵道:“公爹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这簪子身上,料想这簪子也不会长腿跑了,我得空自去寻找一番便罢了。”
孙洵直起身子,抖落身上的草屑,道:“也好。今日天色已晚,便改日再寻罢。”
沈绣湖见他要走,心思顿时一明,脚踝一软,直扑在草地上,一声惊呼果然引起了孙洵的注意。
孙洵颇有些责怪的意味,问:“老大媳妇为何如此不小心?”他虽说,步子却向她迈过来。
“公爹别来,”沈绣湖制止他道,一副羞怯女儿姿态,“若让旁人撞见,大概影响不好,媳妇恐污了公爹名声。”
孙洵止了脚步,道:“还是你思虑周全。我不过去,你自己可否得便?”
“无碍,媳妇只是崴了一下。”沈绣湖扶着一旁的石头站起来,有意使一束玉臂从滑落的袖管中显露。
“你身娇肉贵,马虎不得,回去仔细上上药,余下的琐碎就交给丫头仆子们去做罢。”孙洵看她一眼,留下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才堪堪走了。
待他走远,沈绣湖终于舒了口长气,一颗心仍在胸口跳得怦然。但她立马换上了一副胜利者姿态,胸有成竹地勾勾嘴角。什么簪子之类,不过是她胡口编出来勾弄人的,目的就是为借机跟孙洵亲近。为了这么一次“偶遇”,她也是算准了时机。孙洵以为只有他得见美人,却不想美人早已察觉到他眼睛,只是扮猪吃老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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