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遥挣扎了一下,也许是两下,便停下了所有的反抗。宁桐青摸了一把他的后颈,年轻人的冷汗都是烫的。
“去康复科?”宁桐青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又问。
“唔。好。”瓮声瓮气的回答声闷在外套里。
答完这一句,展遥从宁桐青的胳膊里挣出来,避开与他目光接触,然后飞快地整理了一番乱了的头发,这才强作老成和镇定地再次开口:“不搭电梯了,我想走下去……”
他的话被突兀地打断了,一是陡然响起的铃声,二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一声“展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了头,是三个和展遥年纪相仿的小伙子,个个人高马大,并排在医院的走廊里一站,立刻成为路人目光焦点所在。
看见来人,展遥有些惊讶,但他下一个反应却是皱起眉:“你们怎么来了?不上课?”
“你拆石膏,我们得来看看啊。”三中的一个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大大咧咧地揽住展遥的肩膀,“?嚯,怎么右手胳膊这么细了?是不是骨头没接好啊?”
展遥还没来得及解释,话已经被他另一个同学或是朋友抢去了:“你没骨折过是吧?都这样,肌肉萎缩了,我妈去年腿摔断了,更明显……”
就在几个年轻人热热闹闹说成一团时,宁桐青的手机一直响个没完没了,他拧不过这份固执,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看,是办公室的号码。
他便对展遥比了个手势,走远几步按下通话键。结果电话那边是孙老太太,略寒暄了两句后,她就问他几时能回一趟办公室。
回身看了看几步之外的展遥,宁桐青答:“孙老师,我人在医院,能不能稍微晚一点?”
“怎么去医院了?身体到底怎么回事?还没退烧?”
“不是我。是一个远方亲戚的孩子,今天骨折拆线,他父母都出国了,拜托我关照一下。”
“不是你的事就好。处理完尽早过来,上午能处理好吗?”
“我尽量。”
孙老太稍一犹豫:“孩子要是问题不大尽快过来。这也是为你好。”
最后几个字说得语气很重,宁桐青也没多解释,总之先答应下来再说。
挂了电话他回到展遥身边,刚要开口,只听展遥说:“你是不是要去工作?有急事你就去忙吧,我这里有同学,没关系。”
宁桐青冲展遥的几个同学笑笑,毫不意外地在其中看见了眼熟的面孔。
对方也在打量他,依然是沉默和戒备,宁桐青没有回应这隐约的挑衅,又把目光投回展遥脸上:“不要紧,先去挂完康复科的号、听医生怎么说。等你这边结束了我再去。”
然后他微笑着看着展遥的一众同学:“谢谢你们来看展遥。”
他没有问任何人的名字,也没有自我介绍,还是展遥在下楼去康复科的路上向宁桐青介绍他的这一众朋友,都是篮球队的队友,只有一个是同班同学。
介绍完朋友后,展遥明显考虑了一刻,说:“这是我爸爸老师的儿子。”
宁桐青想笑,忍住了。
“宁桐青。”
这一行人里个子最高、也是展遥同班同学的余磊打量了一番宁桐青后,说:“那就是叔叔咯?看起来好年轻啊。宁叔叔好。”
宁桐青差点踏空台阶。
不过他也没解释,耸耸肩:“面嫩,遗传吧。”
展遥几不可见地一牵嘴角。
这一缕笑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宁桐青并没有错过,心想一声“叔叔”换一个笑容,实在是很值得。很快的他们就到了康复科所在的楼层,而多出的三个壮劳力正好派上用场:一个代为挂号一个排队缴费一个陪着听医嘱,效率提高了不少。
他们在康复科待的时间比宁桐青预料得要长得多——展遥一气问了大夫一连串和复健有关的问题,甚至连饮食的注意事项都没有放过。轮班的医生年纪不大,也许刚入职,耐心不错,每一个都认真回答了,就是看向他们的眼神有点疑惑,一直在几个小伙子身上转来转去,也许是想确认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患者。
宁桐青倒是支持展遥问得更详细些,惟有充分了解恢复不充分这一后果的严重性,才能从根本上杜绝任何侥幸。毕竟比起“给小师叔添麻烦”,“右手的功能可能无法完全恢复如初”才是此时真正的大魔王。
宁桐青的耐心陪同很快就有了回报。从康复科的诊室出来之后,展遥的第一句话是:“那个……,今晚我能回去住吗?”
他的神色几乎说得上是忧心忡忡的,甚至还带着一点没道理的羞愧。好在两个人相处日久,宁桐青已经知道这小朋友是在为那根本算不上事的“改主意”而不好意思。
他点点头:“当然。我本来也不同意你一拆线就回去住校。刚才医生说的注意事项可要听进去。”
然后宁桐青又对展遥的这群朋友说:“在学校展遥就请同学们多关照了。他爸爸妈妈都在国外,我也要工作,平时都要靠朋友。”
余磊
', ' ')('拍拍后脑勺,咧嘴一笑:“放心吧,宁叔叔,我们会看好小遥的。绝对不让他碰球。”
展遥狠狠拍上余磊的背。
“嗷!”余磊一跳八丈高,“你就是仗着我们现在都得让着你!赶快好起来,一对一,看我不摁死你。”
展遥很轻地一挑眉:“你试试?”
余磊继续嗷嗷叫,笑着扑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可惜实在块头太大,乳燕投怀的姿势再标准也白搭:“四海!老大啊!小遥欺负我!”
齐四海先是看了一眼展遥——他始终没有笑容——撇撇嘴,似笑非笑地望着余磊:“你活该。”
接着,在余磊假意的抗议声中,他揽了一把展遥的肩膀,说:“快点好起来吧。”
他笑了。
宁桐青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他没有送展遥回雁洲——倒不是他着急回博物馆而雁洲不顺路,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要把四个海拔喜人的大小伙子塞进他这辆车里,实在是有点为难。
最后他干脆为他们叫了两辆车,道别时特意留了个心,齐四海和展遥上了同一辆车。
年轻人的感情真是无法隐藏。
宁桐青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尽头,不由得暗自摇头。
…………
孙老太要他上午赶回去,他就真的踩在十二点差五分钟时推开办公室的门。本来以为这个时候同事们都去食堂吃午饭了,没想到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子上。
他一进门,立刻收到全体同事的目光洗礼。因为投来的目光太严肃,宁桐青一下顿住了脚步,任他们看了三秒,这才说:“……孙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上午回来。”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今天上午我们研究室谈话。现在是孙老师在里面。”
“谈什么?”
同事们面面相觑,最后不知道谁轻声说:“这几天你发烧不在,我们也没和你说。易馆出事了。”
尽管已经知情,可当同事们面带忧色地正式告知这个消息的一刻,宁桐青的心还是跟着重重往下一沉。他沉默良久,问:“什么事?”
“具体没公布,但他们说是……”
说到这里她迟疑地停了下来,又被另一个同时飞快地接过了话。不同于前者的犹豫和难堪,这次的语调里充满了愤怒和不屑:“他偷换了库房里的东西,拿去行贿。”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安静。
“不会吧?”宁桐青无法不再次确认。他的嗓子发紧,每一个字都很艰难。
“别乱说,这还不一定呢。”又有人低声驳斥。
“什么不一定,要是没少东西,为什么要省博的人来查我们的库?”
瓷器研究室人不算多,但这时好像平白多出了三倍的人,而且每一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偌大的房间里简直是有了极低的潮汐声。这样的经历对宁桐青而言完全是陌生的,一种极大的荒谬笼罩了他,连已经熟悉起来的同事的面孔仿佛都失了真,他呆立许久,终于又涩然开口:“那等一下谈什么?”
办公室又安静了下来。
“你去了就知道了。”
看着同事们暗淡的神情,宁桐青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