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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去了?”
“嗯。”宁桐青系上最后一粒衬衫扣子,回头答应。
简衡翻了个身,靠到他的身边:“可以分半张床给你。”
“那你不仅要分我半张床,还要分我一套能穿着见人的衣服。我还是回去吧,晚睡半小时好过早起半小时。”
“这倒是。”简衡一笑,又翻回去,“那你路上当心。”
“怎么锁门?”
“带上就行。屋子里没值钱的东西,小偷来了也白跑。”
声音渐渐低下去,其中的睡意则是越来越浓。宁桐青穿好衣服后一回头,人已经趴着睡着了。
他到简衡家时已经临近午夜,离开时已经到了下半夜。本来还徘徊不去的睡意在等车时被凉风一吹,等到进家门时已经彻底没了踪影。
宁桐青就想喝一杯再睡,倒好酒往沙发上一坐,忽然瞥见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
是展遥写的。
小师叔:
你的电话一直不通,我先去接我妈妈了。
展遥
宁桐青足足愣了三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一堆广告短信里看见了展遥的消息。
一共三条。
——小师叔,今天我妈妈回来,之前你说一起去接她,但是你的电话打不通,我是应该等你吗,还是自己去?
——小师叔,我现在在博物馆门口,电话还是打不通,门卫打了你办公室的电话,你同事说你不在。那我一个人去机场了。
——小师叔,我接到我妈了。很顺利。现在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所以你看到这条短信之后,有空给我回条消息吧,我妈说要亲自向你道谢,时间由你定。这段时间谢谢小师叔的照顾,也没亲自向你道谢,只能在短信里先道别了。正式道谢留到下一次见面吧。多注意身体。
飞快地读了两遍信息,宁桐青一不回短信二不回电话,而是拿着手机,狠狠地敲了好几下自己的脑壳。
忘了个一干二净。
库房里信号不好,可没想到备忘录居然也没提醒,宁桐青翻来翻去检查了半天手机,还是找不到原因。他只得悻悻然地回了展遥的消息,告诉他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库房里,地下室信号微弱,手机也出了毛病,就这样,彻底错过了接瞿意。
一条消息发完后发现还有话没说,宁桐青又补上一条,你看见之后随时给我打电话,电话要是不通就发短信,我这次记得了,会随时查消息。
然后他又等了一会儿,见手机没有动静,这才睡了。
宁桐青原以为以展遥的作息,他睡不到几个小时就要被电话叫醒,于是这一觉睡得格外警醒,结果就是差点没听到闹钟,勉强踩着点赶到的办公室。
这一天的工作依然是查库。不过有了和简衡的那一席对谈,宁桐青多留了个心眼,专门去找出了那件疑似被易阳拿去行贿的鹤颈瓶。
博物馆的库房几乎都是迷宫,区别只在规模大小。编号在很多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别指望按照分类就能找到想要的东西——经过这段时间的加班加点,宁桐青已经很能体会到这一点了。
但这件鹤颈瓶是定了级的文物,定过级的藏品有专门存放的库房,倒是没有费宁桐青太大工夫。
看到匣子时宁桐青想起自己申请了两次提看,始终没有获批,如今却在这样一个时机与之相逢,不得不说实在讽刺。
宁桐青戴上手套,打开了盒子。
瓶子在。
青花折枝花果纹鹤颈瓶,底款是六字双行双圈的“大明成化年制”——无论是发色、纹饰还是器型,都无一处不妥帖。自看见的第一眼起,宁桐青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尺余高的瓶子捧在手里,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一阵战栗只一闪,就奇异地消失了——正如它那毫无预兆的出现。瓶子在手里慢慢转过一圈后,宁桐青把它放回了匣子里里,静静地凝视了这只瓷瓶良久,才脱了手套,缓缓拂上瓶身,动作轻而缓,仿佛在抚摸情人的头发。
手指滑到瓶口处后宁桐青收回了手,略一思索,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特别是把瓶腹上的折枝石榴给拍了下来,随后飞快地给程柏写了封邮件,附上照片,请他看一眼。
库房里信号太差,发了几次都没成功,宁桐青借口去抽根烟,正好也给自己放放风。
他倒是记得每隔一小时看一眼手机,可是眼看着就要大中午了,展遥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过,电话来了,是一个陌生的固话号。
“桐青,我是瞿意。“
“瞿师姐好。休息好了?”
“时差吗?估计要几天了。昨天展遥走得匆忙,什么也没说就跑来接我了,也没正式和你道别和道谢。今早看到短信后我本来想给你电话,但看你睡得太晚了,所以等了一等。展遥说你最近工作很辛苦,早出晚归的。你自己注意身体啊,别仗着年轻不当一回事。”
', ' ')('“是是是。”宁桐青答应着,“师姐你这次回国待多久?展师兄最近身体还好?”
“展晨都好,现在在我们的老朋友家做客呢。我待十天就回去。几件事,第一是我这次回来给宁老师和常老师带了些礼物,但恐怕没时间亲自去看他们了,所以要请你辛苦一趟,下次回家的时候替我转交一下。”
“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老爷子的规矩你知道的,带东西可以,不要让我大过年的回家挨骂啊。”
瞿意爽朗一笑:“师姐能坑你吗?再就是我在的这几天,你抽个空,让我请你吃个饭吧。”
“我来请吧,为你接风。”宁桐青想了想,“不过我最近的时间做不得准,我们暂定这周六晚上,如果有什么变故,我周五给你电话。”
“这段时间小十多亏你照顾,我这个做妈的,实在是不合格……”
宁桐青赶快打断她:“师姐,这话就不说了,不然我真是不好意思,还真的不知道谁照顾谁多一点……哦,下周一他还有一次康复科的门诊,我已经请好了假,我想你回来肯定事情多,要是有什么事,可要说啊。”
“展遥都告诉我了。没事,你忙吧,我陪他去。”
“展遥怎么样?”话一出口,宁桐青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昨天才分开,怎么也不该有此一问。
不过话已出口,而瞿意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都好。这段时间你把他照顾得很好,越发显得我这个当妈的不称职了。”
两个人正聊着,忽然有人拍了一把宁桐青的肩头。
“吃饭了。刚才在库房里没找到你的人,原来先上来了。”是书画研究室的同事。
这话声音不小,瞿意也听见了,便收了线,收线前又叮嘱了一次宁桐青要注意身体。在去食堂的路上宁桐青随手查了查邮件,程柏回邮了。
“桐青,我不是神仙,不能靠照片鉴定瓷器。你在哪里看见它的?”
宁桐青心想也不知道是谁靠着张大盘子的照片就不远万里跑了一趟。他一边走路一边回复:“私人藏家。想听听你的意见。”
程柏显然正在看自己的手机,两个人都把邮件当成了即时通信软件在用:“没有个人意见。”
“好吧,谢谢你百忙之中抽空回邮件。”
过了一分钟,程柏又回信了。
“桐青,你如果想听我的真实意见,你首先得说实话。私人藏家不会在瓶子底下拿黑漆写编号,除非这主人以前在集中营干过。”
“我道歉。”
“接受道歉。依然没有个人意见。”
“我发现我们之间对话的效率越来越高、而且越来越坦诚了。”
“我不是瓷器专家,不鉴定,我只买卖瓷器。博物馆的藏品需要我什么个人意见?”
宁桐青没有再回了。
刚把手机揣回口袋里,电话又响了。
44开头的号码让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后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我贿赂了谧园的前台。”程柏在那头微笑,听起来很愉悦。
但这愉悦很快不见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什么?”宁桐青起先在装傻,后来转念一想,这实在没意思,“有一个猜测,目前没有别人可以证实,只好找你。”
“谢谢你想到我。博物馆里也有赝品,不用太吃惊。”
“这是你的判断?”
“不,这是个一般陈述。藏品不是私人财产,即便不幸发现赝品,也不是任何人的职责……不过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决定买进的。”
“不是。”
“那就没有你什么事了。当作不知道,不要发表意见。明代青花不是你的领域,你可以不表态。”
宁桐青忽然笑了。笑完后说:“Bertie,你还是不那么像中国人。”
“我本来就不是。”程柏答,“你们的语言、历史和文化,一切的风俗和习惯,都是让我更好地完成我的工作的助力。你英语说得很好,但如果别人说你像英国人,恐怕你也不觉得这是恭维。”
“你看看,我都忘记这个电话的初衷是什么了。”
“初衷是我想听你的声音了,而且现在很冷,我不想打字。”
“你不在家里?”
“我在高地。露营。”
“这个季节?”宁桐青又一转念,“不是一个人。”
程柏也不隐瞒:“不是。精力旺盛的小混蛋,一定要在这个季节徒步。”
“得手了吗?”
“要是得手了就不会在这该死的天气里露营了。我冻得屁股都要掉了。我是西班牙人!”
宁桐青大笑:“那祝你早日得手。”
“谢天谢地吧。”
程柏也笑着咒骂了一句,两个人便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宁桐青正打算挂线,程柏叫住他:“不要和任何人谈起你的疑虑。”
“为什么?”宁桐青
', ' ')('收起笑意,平静地问。
“这样的传闻一直存在。偷天换日。”他简短而隐晦地说。
“如果真有其事,不是更不应该袖手旁观吗?”
“我不想你做烈士。让别人去做吧。”
“不至于。”
“这种事好像蚂蚁窝,只要看见一只,后面都在等着。你以为是一件东西,一个人,但如果不是一件东西,一个人,你以为的朋友其实是敌人,你尊敬的人做了你最不齿的事,你怎么办?”
“……所以你还是有个人意见的。”
“It,safake.成化的石榴不长那样。唯一真的可能就是那个底。”
“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Bertie。”宁桐青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这段时间他出门总是匆忙,没顾上擦,已经沾了不少的灰,“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很像中国人。”
“可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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