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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三个人一起去拍卖行看预展,潘宜敏事先与艺术总监联系过——她是他们三人在英国时的校友,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校友情谊仍在,便专门抽出了一段时间作陪。
要不本身是圈内人、要不之前和这个圈子有过交道,不问拍品的来历算是一种礼貌的心照不宣。不问归不问,但闲谈间难以避免谈及市场的现状,当听说国内上半年的拍卖市场的成交总额时,程柏也不由得面露惊叹之色,继而开起玩笑来:“看来我这次来还是做少了预算,囊中羞涩啊。”
陪同的龙女士听了也笑:“还是要看东西,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瓷器和字画总是热点,其他就没这么好了。之前宁先生说没带名片,我也没顾得上请教,您是在哪里高就?”
“我在N市的博物馆,不过今后几个月在政府部门工作。”
“哦?我还以为你和Blanc先生一样,也在市场。”
宁桐青礼貌地摇头:“无论是知识还是才能,我都不过关,只能在书斋里埋头苦读、做一点纸上功夫。”
龙女士还是笑容不改:“您太自谦了,我们这些半桶水才在市场晃悠、勉强找一口饭吃。那您是和潘教授一样,也做明清对外贸易研究?”
“对,我研究的是明末到鸦片战争前这一段时间的外销瓷。”
“哦,那太好了,现在市场上对外销瓷的需求也很大,价格一路水涨船高,我们也在考虑多做一些精品外销瓷的专场,您一定要留个联系方式下来,趁着您这段时间在,以后多请教。我们虽然是在市场,但也定期举办讲座,您要是有空,愿意来分享您的最新研究观点那再好没有了。”
看完预展之后对方又陪着他们吃了午饭,上手拍品时也是她亲自在场,甚是周到殷勤。从拍卖行出来后,潘宜敏问程柏:“是不是有人替我们牵了线,才得到这么多关照。”
程柏一摊手:“我就是让公司的秘书写了封邮件……可能是桐青特别有人格魅力吧。”
在潘宜敏的大笑声中,宁桐青白了一眼程柏。
然后他们一起晚饭,又去喝酒,过了一个微醺的、仿佛旧日重现的周日夜晚。如果不是中途接到一个来自瞿意的电话,那真是可以说得上时光倒流了。
接到电话时他们正在散步回酒店的路上,接完后正好走到门口,潘宜敏一看时间,说:“我们到了,也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工作,我得放你走了。”
“你在T市还要待这些天,我这几天心甘情愿给你做马车夫,见面的机会还有的是。”
潘宜敏笑着踮起脚抱了抱宁桐青,道了晚安,也没管程柏,甩着手包,歪歪斜斜地朝电梯走去。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宁桐青先收回目光:“今天先这样?”
程柏微笑:“我还可以喝一杯。但行政酒廊的酒很一般,酒吧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也不认识什么其他地方了。”宁桐青想想,“你要是真的想喝,我可以替你问一问。”
“刚才那家就不错。带你去的人挺有意思。”
宁桐青随口反驳:“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发现的。”
“是你自己发现的吗?”
“……不是。”
程柏继续微笑:“其实想再去喝一杯是借口,有个事想问你。”
宁桐青一愣:“一定要喝着酒说?”
“当然不是一定。白天我见龙小姐向你大献殷勤……”接受到宁桐青不以为然的目光后,程柏一顿,继续说,“忽然想起来,对,为什么不干脆问你,是不是愿意到市场来呢?”
“当年你不是问过吗。不愿意。”
“依然如此?”
“依然如此。”宁桐青掏出烟盒,“理由却不大一样了。”
“哦?那我有幸听听你的新理由吗?”
“收起你的漂亮话吧。做学问就是走一条长路,只有一个终点,如果老是想走岔路,那这条路我可能走不到最后。本来我也没想明白,可看看我的爸妈,师兄……当然还有另一个Bertie老头儿……”谈及与程柏同名的导师时他笑笑,“发现其实都是这样。”
“你现在觉得自己没有走岔路?你不是正在政府部门的格子间里做着暗无天日的文书工作吗?市场再糟、再血腥,也不会比这个差吧?”
“市场不糟,它很好。教了我很多东西,也认识了许多有意思的人。但这不是我自己想要的那条路,至少现在依然不是。”
程柏看着他:“我是不知道你要走到终点的那条路是什么,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证明的东西,我总是希望你能得到她。”
“谢谢吉言。”
“不过你要是改变主意,我就希望你会想起我。”
“Bertie,我可做不了你这样的人。而且要是我们做合伙人,那可就太糟了。”
“也是。你比我好太多了,还是继续做宁桐青吧。”程柏摇头,“所以,是那个带你去今晚酒吧的那个人吗?”
“无论我回答
', ' ')('是或否,这都不是好答案,还是不答为好。”
程柏又一次笑起来:“我真嫉妒。”
“可别。”谈到这里,宁桐青灵机一动,“不过现在我也有个想问你的问题了。”
“你刚拒绝了我一次,又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宁桐青抽了第二支烟,继续说下去:“你有没有被两个面容相似的人吸引的经验?”
“同时吗?”
“你同时约会过双胞胎?或者亲兄弟?”宁桐青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呃,没有。”
宁桐青想想,点头:“也是,你的审美非常广泛。”
程柏就笑:“怎么,你是陷入了这样的苦恼吗?希望他们一样漂亮。”
“算了,我问了个错的问题。再这么下去,我们两个人简直有调情之嫌了。”宁桐青无可奈何地自嘲一笑。
“我不介意把嫌疑发展为现实。”程柏愉悦地笑起来,“我也许可以给你一点意见,但这要取决于你是追求者还是被追求的一方。”
“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眼看宁桐青的好脾气就要用完了,程柏飞快补上一句,“但是我好奇。我的意见是——如果人总是在找相同的河流,那么他其实永远只想踏进最初的那一条。大多情况下一瓢饮是一种美好的愿景,弱水三千才是常态——或者说,人总是要喝水的,总比渴死好,对不对?”
这是太典型的程柏的回答。听完后宁桐青沉默了片刻:“你说得对。”
“希望是你这么对人家,永远不要有人这么对你。”
“你真偏心。”
“那是当然。”打量了一番宁桐青的神色,程柏又问,“所以,是同一个人?”
“不是。”
“你一直不大会说谎。”
“可能是不如你。”
程柏微微眯起眼:“对。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见宁桐青不答,程柏继续说下去:“不是在St.Pancra的站台。是在学校的一场讲座里,演讲人我他妈的早忘记了,讲了什么也忘记了。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追你。但我想不出别的理由,甚至不敢和你说话,所以听说你接暑期的零工,我就假装成委托人,让你陪我去马斯特里赫特——那个瓶子是我爸爸无论如何都要买到的,不需要任何人陪着,无论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买下来。它对我父亲意义非凡,是因为那是一对里的另一个;对我意义非凡,是因为我用它做借口,认识了你。”
他声音很轻,语速比平时要快,仿佛非要快快说完,不然就再也没有提起的机会。听完后宁桐青面无表情,没有接话,也没有表态,程柏看着他,一笑:“我坦白完了。”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因为有一条很细的线一直连着我们,可是这一次,我觉得它要断了。我想应该说出来了,在它断之前。”
宁桐青抬头:“你这多愁善感有点不合时宜。”
“大概吧。”
宁桐青短促地一笑:“那你输了。”
“什么?”
“没有什么见鬼的前男友和求之不得的愚蠢单恋。没有。都是假的,我瞎编的。”
一瞬间,程柏的瞳孔收缩了,眼睛仿佛都变了颜色。他没有掩盖自己的吃惊,笑容也消失不见:“为什么?”
再次的沉默后,宁桐青平静地说:“因为那时候我不想在你面前显得像是个笨手笨脚的傻瓜。我希望可以看起来熟练一点,有故事一点,在你面前更有魅力。现在想起来太他妈蠢了。”
两人周遭间登时安静了下来。程柏盯着他:“为什么?”
“Bertie,别犯傻。同样的话我可不想说两遍。”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公平起见?”见程柏还是神色严肃,宁桐青想一想,又答,“但最后那一次是实话。我努力试了,我不喜欢。”
极罕见的,程柏没有在第一时间接上话。宁桐青想,这对程柏这样思维敏捷的人来说,简直是个异数。但这一刻他的心情非常轻快,就好像明知道自己拿着一张打不出去的牌,却并不害怕亮出来——
他们再不是对手了。
“Oh...Fxxk...”
没想到会在程柏嘴里听到这句话,宁桐青忍不住大笑起来。
程柏一怔,终于也笑了。
“我伤害了你,是吗?”
“是的。”终于可以给予这个回答后,宁桐青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回答,“但责任不全在你。我可以拒绝……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又说不定因为别的原因分手。”
相比于程柏的错愕,宁桐青发现自己异常冷静。他不禁再次笑了:“好了,这个开诚布公的夜晚之后,我们都能各自放弃一些情绪了。Bertie,正如你说过的,我也希望你能得到你最想要的。”
见程柏还是久久不语,宁桐青又问他:“怎么样,你后悔吗
', ' ')('?”
程柏轻轻摇头,脸色复杂。
“这就对了。这才是真正的答案——我们都能谈起过去了。再好没有。”
说完,他凑上前,亲了一下程柏的脸颊,还是熟悉的古龙水的味道:“再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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