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遥一家在初六返程。
宁桐青正好也是这一天返回T市,展遥他们是晚上的火车,他的航班在下午,于是他倒成了被送行的那个。
展遥自告奋勇开车和苏麻离一道送他去机场——在春节这短短几天里,常钰女士和苏麻离已经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互相成为了彼此的心肝,在发现自己已经很难把他从妈妈怀里抱走之后,宁桐青只好把他留在了父母家里。
做这个决定之前他征求了展遥的意见,展遥确实有点舍不得,可他也看见了苏麻离在宁家如何如鱼得水、受尽万千宠爱,最后还是答应了。答应完了想想不对,对宁桐青说:“你不必问我的意见的。”
“是不必。”
接下来宁桐青得到了分别来自展遥和苏麻离的吻。
到了机场的停车场后,宁桐青再次得到了展遥和苏麻离的吻,后者的吻尤其绵长热情,宁桐青不得不掏出手绢来擦掉脸上的口水。这一路展遥没怎么说话,不开心写在脸上。宁桐青没有点破他的小心思,揉了揉他那软蓬蓬的卷发然后说:“那开学见了。时间还早,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慢慢开。”
展遥“嗯”了一声:“那你到了告诉我。”
“会。好了,不要皱着眉了。说不定我在你开学回来之前又有什么公事,要回一趟N市了。”
这话原意是宽慰一下展遥,让他不要太为小别惆怅。可听他这样说,展遥的神色反而有了一瞬的僵硬了:“……哦,好。”
宁桐青转念一想,还是笑了,又伸手轻轻一搂他的肩膀:“好了,我得去安检了。”
展遥牢牢地抱住了他,好一阵子终于撒手:“开学见。”
年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大多数人都有些长假后的懒散和心不在焉,但到了下午,一则意外的消息在办公室流传开——昨天夜里,易阳突发心梗,今天在医院去世了。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宁桐青耳中。最初的错愕之后,宁桐青还是怀着侥幸的心情向其他同事求证此事的真伪,待确认之后,他找了个避人的角落,给孙和平去了个电话。
听说此事后孙和平也是错愕不已,在电话另一头沉默良久,终于说:“要不是你这个电话,我都不知道原来他被关在省里……这下,真的是要瞒他爱人一辈子了。恐怕也瞒不住了。”
“这还没有走到司法程序,这下人也没了,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你留个心,老易没孩子,爱人身体不好,到时候如果要找人来办后事,你看看能不能悄悄打听一下,让他们通知我?”
“孙老师……?”
孙和平一顿:“啊……算了,这对你不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事。你自己多小心。争取早点完成这次挂职,平平安安回来。”
孙和平又问了几句宁桐青在省厅工作的情况,聊到后来,两个人情绪都很低沉,宁桐青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挂了电话的,发了好半天的呆后,又从手机里找了另一个号码。
常钰的学生里有好几个在T市工作的,今年过年时,还有她的其他学生提醒宁桐青,“有事别忘记T市也有师兄师姐”,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几天后他陪着远道而来的孙和平去接了易阳的骨灰。帮忙出面协调的那位师兄没有告诉他易阳这个案子的细节,还专门提醒了他以后不要再去打听这件事——
“人已经死了,他这边的事情也就到头了。”
这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宁桐青无从分辨,但看着孙和平抱着小小的骨灰盒的样子,宁桐青实在不忍心让她孤身回N市。
他就请了假,开车送孙和平回去。回去的路上孙和平说了点她和易阳年轻时的事情——毕业后一起分配到N市博物馆,一起下田野、参与发掘、翻山越岭地去征集文物,说着说着回头看一眼在后座上的骨灰盒,苦笑着叹一口气:“老易啊,你这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宁桐青基本没接话,听到这里,才问了一句:“孙老师,瓶子还能回来吗?其他东西呢?”
孙平和沉思良久:“也许等案子查完了,就会悄悄送回来了。其他东西,那就看下多大心思去找了。”
“易馆长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孙和平笑容惨淡,“不瞒你说,桐青,这段时间来我反复会想,他要这些钱做什么,送东西又是图什么。他没有孩子,小肖的病是国家全包了的,自家花不了几个钱,以他的履历,就算是想升迁,也很难……”
可蒋芸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身边,宁桐青想了想还是说了:“也许有孩子,只是您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
孙和平一愣:“什么?”
宁桐青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又说:“我不知道,我就是一说。”
过了一会儿,孙和平惊讶的神情化作了恍然大悟,她不再说话了。
可不管有什么样的原因和苦衷,人已经死了,化成了一捧灰,孤单单地躺在市公墓的一个小格子里,久病的妻子也许知道,也许还不知道,但没人告诉她,也
', ' ')('许很长时间内都没人来祭扫,只能做一缕寂寞的孤魂,在连做谈资的效用都失去后,最终被人忘记。
寄存完骨灰后宁桐青又把孙和平送回了家。途中经过老的市博,新的写字楼和宾馆已经拔地而成,成为了老城区里一道亮眼的新地标。
经过这一天的舟车劳顿,孙和平已然疲倦到了极点。到了家门口她让宁桐青上去坐坐,但在宁桐青婉拒后也没有坚持。
“那你找个宾馆住一晚上再走?”
年后事情多,宁桐青只请了一天的假,按计划是今晚要赶回去。不过他还是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告诉孙和平自己会在N市过夜,并答应她晚上一定好好吃一顿。
“下次再回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的,我应该请您的。而且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宁桐青微笑着答应。
他目送着孙和平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启动了车子。
从N市回T市要经过N师大,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宁桐青有过一瞬间的冲动,想停下车,给展遥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回来了。然后哪怕什么都不做,看一看他、听一听声音也很好。
可他又想起上次送别时展遥那一刹那的迟疑,踩刹车的动作停住了,宁桐青看着前方的路,继续向前开。
偏偏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看到电话屏幕上显示的“展遥”二字的一刻,宁桐青立刻停了车。电话里的声音是熟悉的轻快和热切,带着一丝当事人从来不觉察的撒娇:“你在哪里啊?”
宁桐青看了一眼N师大的大门,停了一停,轻声说:“在你家门口。”
展遥笑起来:“你别哄我了。”
“车子刚刚开过N师大西门口。”
“那……你等我一下!我这就下来!不准走!”
展遥的声音都变了,宁桐青能听见电话里好一阵的响动,很快地展遥又说话了:“你等我!我马上就到,五分钟!不对,三分钟!”
宁桐青轻轻一笑:“十分钟都可以。你别急,慢慢来。”
电话挂断了。
从挂断电话到敲响宁桐青的车门,展遥绝对没花上三分钟。等他气喘吁吁地拉开车门坐好,宁桐青打量了一眼他的衣着:“这个点了,还在打球?”
“在你们家没人和我打。而且再不打大学同学要开学了……”展遥抹掉额头上的汗,坐了一会儿觉得车里暖和,又把之前胡乱套上的羽绒服脱了,只剩下件单衫,“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早说一声?”
“送老领导回来,本来准备事情办完就走。”
展遥飞快地啄了一下宁桐青的嘴唇:“那幸好我给你打电话了……其实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忽然想你了。看来非常及时。”
宁桐青点头:“特别及时。”
“那……今晚你住哪里?”
“我得赶回去。”
展遥瞪大眼睛:“这都几点了?你今晚住下吧?住在我家也行……我爸的书房可以住……或者我去睡书房。”
说完这句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
宁桐青看着他,笑起来:“我真的得回去。只请到了一天的假。”
“那也太晚了……”他小声嘀咕,片刻后又抬起头,“那上去坐一下?过年那阵子在你家说到的我爷爷那些瓷器,我爸好像最近找出来了。”
宁桐青一怔:“不是说都卖了治病吗?”
“好像还留了一个下来,很小的一个盒子,我爸说是香炉。”展遥简直是眼巴巴地望着他,“真的不上去喝杯茶?要不然,你去宾馆住,不要半夜开车回去了。”
“我上去了你怎么说?展师兄他们都在家吧?”
“我就说送朋友在校门口的时候正好遇见你了,请你到家里坐一坐。”
这么说倒是顺理成章,以两家的关系来说,也再正常不过。可听完他的话后,宁桐青再次摇头:“这话我可以说——‘我经过校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你送朋友出来,看时间还早,就想上来看看师兄师姐’——但你不能。“
“不是一个意思吗?”展遥不解。
“是一个意思。但是我不想你这么说。不该让你说。”
说完他解开安全带,抱住了展遥。年轻人的身体很暖和,有着运动后的汗味,但并不叫人觉得厌烦。起先展遥有点意外,可宁桐青长长久久地抱住他不愿松手,他也就放松了身体,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不想见别人。”宁桐青觉得自己被忽然涌起的疲惫笼罩住了,然而眼下的这方寸之地是平静的,也是安全的,“小十,让我靠一会儿。就五分钟,然后我动身,你也回家去。”
他的声音轻下去,是继续对展遥说的,也是自言自语:“……我今天得赶回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