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谢语竹将他在裴家的所见所闻都如实说了。
谢家夫妻听了，又是连连摇头叹息。
这种反应，大半年来已数不清有过多少次。谢文青沉默许久，失望道：“是我看走了眼。裴虔才气是有，可贪名享利，自视甚高，非良人也。”
李玉素没那么多文绉绉的词汇，做主拍板道：“这婚必须退！真让竹哥儿嫁给那个姓裴的，我这个当娘的夜里都睡不着觉！”
谢文青又有了新的忧虑：“可是，当时提出结亲的是我们，现在不到一年要作废婚约的还是我们。此间虽有种种隐情，可外人怎知？即使得知了，又怎会感同身受？到时全挑竹哥儿的错，说我们是嫌贫爱富、戏耍人家。要是他未中秀才，还会说是我们乱了他的心性。”
“那怎么办？”李玉素急地推他：“你就眼睁睁看宝儿往火坑里跳？”
谢语竹敢说出“退婚”二字，便是早有对策。他安抚住急躁的爹娘，提出一个好办法：“这简单，他今年不是要下场吗？阿父也说了他极有可能考中。那就等他中了秀才，我再提退婚的事，这下总不会有人怪到我头上了吧？”
虽说不能立时解决问题，但谢家两口子思来想去，还真是最优之举。李玉素揽住听话懂事的小哥儿，心疼得不得了：“可怜的儿，让你受委屈了。”
谢语竹摇摇头，心想，他不喜欢裴虔，也没损失什么，不算难过。
明明比他可怜的大有人在。
谢语竹不禁想到裴家院子里那个蹲着的快冻僵了的身影，突然正视起一个问题：裴风变成傻子后，在裴家一直过的是这种苦日子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好像是的。
裴风自从父母去世、脑子磕坏后，便被裴老四一家收留。裴家本就不富裕，还要养活一个傻子亲戚，即便裴风吃的穿的不咋样，也不会有人说裴家苛待，只会赞扬他们心善仁义。
可那是以前，是在裴家人日子过得都不太行的情况下。现在差别就明显了，裴虔都有余力做新棉袄了，还敢对他做的香囊挑挑拣拣，而裴风依旧是老样子，连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
估计裴家还是没让他吃饱。谢语竹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变傻后的裴风也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恰是去年的除夕。他刚焖了一锅红烧肉，香味四溢，一刻钟内至少有十个邻居装作不经意般从谢家门前走过。
只有裴风定定地站在门前树后，透过敞开的大门直勾勾地看向端着碗往堂屋走的谢语竹。
谢语竹发现了他，立马跟父母说了，夫妻俩全都出门来要拉裴风进屋去。可谢文青话说了两圈，裴风仍不为所动，最后还是谢语竹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对他说：“裴大哥，跟我来吧。”
裴风听话地跟着谢语竹进门了。谢语竹将他安置在厨房灶炉旁取暖，又热情地盛了一碗满满的肉，分了两个大白馒头给他，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
是饿狠了。善良的小哥儿慨叹世事无常，自此以后，在父母的应允下，他便时不时地会将自己做的吃食的边角料，或者分一小部分，送给这个可怜的傻子。
尤其是看透裴虔一家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之后，谢语竹更加认定裴风在裴家过得艰难异常，私底下对裴风的照顾更多了。
好比现在——
大树荫凉底下，谢语竹收回散发的思绪，如往常两人独处的许多时候，坐在裴风旁边，双手托着下巴，看他吃掉他送来的饭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变傻后的裴风很少同他说话，乃至有段时间谢语竹怀疑这人是不是成了哑巴，更不用指望裴风倾诉他在裴家受到的折磨。
但凭谢语竹对裴老四一家的了解，他早有预料，裴风一定是干活最多、吃的最少的那个，但他还是低估了裴老四的厚脸皮，竟然只给裴风留了半个窝头。
好在他有对策。谢明问他为什么烙那么多馅饼，谢语竹没明说，有一部分是他给裴风准备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年多来，他把裴风喂养得还不错的原因，如今裴风虽然还是个傻的，但吃起饭来慢条斯理，即便再饿也没有像当日在谢家厨房里吃红烧肉般狼狈窘迫。
看上去跟普通人一样，甚至比很多人要文雅得多，就像是个读书人。
谢语竹怔住一瞬，清亮的黑瞳底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不是像读书人。他差点都忘记了，裴风，原本就是个读书人。
裴家的穷起码传了有两代。裴风的父亲行二，先头老大早夭，这二哥便充当起大哥的角色。
而裴家老一辈特别能生，生的还都是儿子，可家里穷得实在难养活人，饥一顿饱一顿的，后头生的三弟、五弟都没活过学走路的年纪，真正长大成人的只有裴风和裴虔的父亲。
裴二叔爱护弟弟，和谢大伯谢二伯供着谢文青读书一样，在裴老爷子和老太早逝后，就一心养着幼弟长大，甚至等裴老四娶亲成家后，才操办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尽管裴二叔比裴老四大上不少岁数，裴风也仅仅是和裴虔同年出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兄弟俩成亲后便自然分家了。勤劳能干的裴二叔日子越过越好，还攒下点小钱送儿子读私塾。在裴老四的软磨硬泡下，连侄子的束修也一起包了。
谢语竹逐渐想起些久远而模糊的记忆。几年前，他经常能在私塾看到裴风的身影，那时候谢文青嘴里最常夸赞的也不是裴虔，而是无论样貌还是才华都远胜常人的裴风。
那是前年的事了，裴风第一次参加院试就中了秀才，还是连中小三元。消息传遍泉隐村后，人人都称赞裴风前途无量，是有大造化的。
但造化也会弄人。喜事不过数月，裴风家里就出了悲惨意外。年关将至，裴二叔作为秀才父亲免不了被村里人拉走喝酒套近乎，一高兴，多吃了几杯酒，一头摔进沟里，躺了一夜，那晚又下了小雪，竟是直接冻死了。
裴风的阿爹得知这一噩耗，当场晕过去起了高烧。村里的赤脚郎中看不了，裴风来不及收拾父亲的身后事便借了一辆牛车赶去镇上找郎中。结果因驾车太快，路面又结了层薄冰，连人带车全都侧翻在路边，人滚出好几圈，头重重磕在石头棱角上，从此秀才脑袋变得痴傻。
而缠绵病榻的裴二夫郎，接连遭受丈夫儿子两次重击，又得不到及时救治，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一朝变故，家破人亡，唯留唏嘘。
谢语竹手指微蜷，慢慢瞪大了眼。
他忽然想到，如果裴风没有变傻，那按照他阿父择儿婿的标准，最有可能成为他未婚夫的人，岂不是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