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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母找了的师傅,跟她几十年了,早年说她命里有子。起初周母高兴着呢,那时候周父已经不常回家了,她指望生个儿子改善。没想女儿出生后,一年、两年、三年,周奶奶也催,她自己亲娘求偏方,她再也没怀上。她找他师傅求方子,师傅只说该有的都会有,叫她不要急。这些年,她都快忘了,周父亲虽然找了两房,也从未跟她提离婚的事情,和二三房一年见一两次,对她还算尊敬。
没想兜兜转转,她想起师傅的话,还真让师傅说中了。大清晨,师傅只在清晨见人。周嘉宝亲自接的她们,把车停山脚下,周母和周奶奶要求走路上山。枫叶红红落了满地,嘉宝穿着单件深绿圆领动物绒衫,微毛茸茸的,周母黑皮草拢身,周奶奶奶丝巾和奶白鳄鱼皮衣皮手套,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算下来嘉宝和那位结婚一年了,她心里忿,要不是当时嘉宝刚认回来,她也不好要求嘉宝换个人,换现在哪由得嘉宝。
她面上挂笑,说过嘉宝啊,这个师傅很灵的。没理会周奶奶问及那位怎么样了。嘉宝先是回奶奶话,说他辞职了,准备照顾家庭。周奶奶说好啊。嘉宝又对着周母,说好的,妈。这声妈短促脆脆,没有谄媚或不情愿,周母笑得苹果肌高耸。嘉宝笑意散了,四周除了他们的谈话声、脚步声也就只有自然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落叶,还有哪里有一下没一下半死不活的鸟叫。
寺庙和别的寺庙相较幽静,没有生活的痕迹,小僧引他们进去,师傅在里面等着,要人一个一个进。最先进的是周母,出来沉稳地看了周奶奶一眼。周奶奶不疾不徐地去,她出来面色难看,和周母子二人说,师傅说不见嘉宝。周母问什么意思。周奶奶单手攥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好像觉得冷一样,沉了口气说不肯见。周母得了好话,周家年年贡的香火钱,又按千万计,心里有了底气,她登时折返,台阶踩着咔哒咔哒响。
嘉宝像没事人一样,阳光起来了,照着他咪了咪眼。他和奶奶说,奶奶,这种事不好勉强吧?周奶奶抚了抚他的手臂,说奶奶还没开口,师傅就要奶奶多多照看新来的那个孩子。我就说,是嘉宝吧?苦了孩子二十几年了。师傅又说言尽于此。我瞧着师傅的样子不好多问,想要叫你进来他脸色就变了,说不见。嘉宝说,有没有说别的?奶奶说,放心,他说孩子你命里有。嘉宝笑眼弯弯。
门还没开,就听到急切出来的脚步声,周母手里拿着块粗布。近了身,周母露出布里的玉,成色很一般,看不出所以然,周母得到宝似的和嘉宝说,师傅执意不见,他有他的道理,他又和我说,嗯,就那些叮嘱,我就求他啊,他给我这块玉叫我转交给你,说玉碎了再来找他。嘉宝谢过,又提起周奶奶的话,周母说是,这个叫他放心。周奶奶盯着周母,慢慢走,偏等到嘉宝离开了,眼睛也不看周母,叫了周母名字说师傅怎么和你说的?
周母和她并排走,两人皆未上楼,心下想刚才有着周奶奶在,又要单独找次嘉宝说。周母眼皮一抬,就说那些话。周奶奶说,你现在宽心了,有自己想法了,我和你说,你也是周家人,瞒着我对周家没好处,师傅和我说周家有两灾,给了我八个字:人灭灾灭,人生灾生。周母说妈什么意思?我还诚心想害周家了?我还不是一心为了这个家!师傅就说嘉宝有子,我给求了块玉,没别的了。奶奶说,周家的灾,也是你的灾,我该说的都说了。说完不等周母反应,直接迎上赶来伺候她的女佣一同离去了。
巧了,师傅也给了周母八个字:罪孽深重,缠冤锁业。师傅说的周嘉宝,周母登时发怔,连问怎么会。师傅说他是来讨债的,不是讨你的债,你尽本分做事,不伤天害理就无大碍。周母稍定,详询孙辈的命数,得到嘉宝有和命中人有子的回应,便挟着孙辈为由为嘉宝求情。周母只和嘉宝说,那玉要好好保管,安慰他师傅会帮他的。
隔着电话,嘉宝什么表情也不做,山上一行,耗他的心情了半。被拒见,他知道怎么回事,佛人之地,无非善恶指南。他没当回事,他不信这些因果业律,图好彩头听一听关于孩子的事情。他都快信了会有孩子。他的心情从被拒见开始就悬空放置,踩了截空楼梯似的。之后所有的应付出于本能表演,他抽离了出来,不不,他并非上演幡然醒悟的戏码。鼻息还有寺香的气味,半山腰开始就闻得着,熏得他头脑发昏。
他轻轻地深呼吸,听着她话里有话地强调,说妈想说什么尽管说。周母吸了口气,说孩子要是成了,妈一定帮咱俩争取到全部股份。也就是周父没有分配的四分之三。嘉宝轻声答谢。他好久没想起母亲了,生母的那个母亲,也没出现在他梦中。他杀了人,过了这么久,这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喋喋。这世上除了他自己,还是别的知道的,天知地知可不就是两知了。别人也会知道的。二柱也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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