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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黎幅员辽阔,从沛京到东州也算一次长距离的远游了。
临行前,叶无音跟父亲道别后,就去了皇宫最北边的一座宫里。
那是名为‘云泉’的宫殿。
殿内人烟稀少,装饰也十分素净,于这人世间最浮华的地方,竟生出了一种青灯古佛的寂寥感。
纱幔浮荡的榻上,妇人面无血色,正在小口小口的喝着药汤。
叶无音跑到她榻前,小心翼翼地唤道:“安妃。”
女子抬起头,一双本该波光潋滟的杏眸里蒙着一层白雾,几乎看不见了。
她喘了几下,虚弱的问:“音儿?”
“是我。”
已经很久没来向她问安了,叶无音心怀愧疚:“安妃,你不跟我们去东州吗?”
“我身体虚弱,怕是走不出这道门了。”
安妃婉然一笑,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采:“是陛下叫你来的?”
“不是。”
叶无音犹豫了一下:“父王正在议事厅……”
“我知道。”
空荡的殿内,似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知道啊,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
榻上的女子缠绵病榻多年,却依然美丽得令人心碎。
她放下药碗,把叶无音唤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自从皇后去世,你有多少年没来这云泉宫了?”
安妃尽管看不见,却还是能精准的抚上她的脸庞:“音儿,这些年来,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叶无音伏在她怀里,一点一点抱住了她。
“陛下……可还怨我吗?”
安妃的声音中夹杂着叹息:“怨我当年将他困在这座宫中,眼睁睁看着皇后与城中的叛军一起化为灰烬……我仍记得,你的母亲进流云城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愿葬在皇陵,就把这坛骨灰洒入玄江吧。””
然后呢?
然后便流传下一段帝后情深的佳话。
他们说,那个女子广袖流裙,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生魂为祭,盘旋而出的妖物吞噬了围在城下的百万精兵——烈烈火光,将整条玄江都烧成了红色。
但这不是历史的全部。
真相是,那位来自他国的皇后临走前,对隆敬帝说了一句话。
陛下,等我死后,请把我的骨灰洒入玄江里。
自此之后,直到你死去,都不能率兵踏上沦月的国土,永远止步于雁奚渡。
她问,你爱我吗?
爱我的话,就遵守这个和我的约定吧。
多年后南黎征伐四国,大军踏遍了北陆的每一寸土地。
却最终止步于玄江前。
那日江水湛湛,月光如雾。
南黎年轻的帝王站在雁奚渡前,看这山河恢弘如一卷血迹斑斑的画。
他有宏韬伟略,可与史书并肩。
那天却独自乘坐一叶扁舟,将怀中的坛子打开,让一捧浅色的灰烬慢慢沉入水中。
流云城响起了胜利的号角声。
叶臻仰头看着星辰烂漫的天空,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在雁奚渡迎来了从船上跳下的新娘。
他的新娘这样小,有一双堇色的眼睛。
“惜月,我心悦于你。”
这是他第一次成亲,万般算计一时都抛在了脑后,只觉得她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子。
“你愿意同我长长久久吗?”
顾惜月笑道:“君心似铁,陛下乃当世豪杰,如何许愿与你一生长久?”
而如今,她的孩子已这般大了。
安妃轻轻抚平她一头流泉般的黑色长发。
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半生困守云泉宫,黛青云鬓也作了华发,却并不觉得多么遗憾。
“外面的桃花开了,音儿,去替我折一枝来吧。”
叶无音应了,往宫外跑去。
她奔跑间,红色的裙摆在风中飘荡起来,像一团明艳的火焰。
安妃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自己,深养闺中不知愁,只会念着“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那年杏花雨下,与她青梅竹马的少年骑着一匹白马,却没有为她折花。
他身后,一顶金云龙凤的轿子,从异国抬来了他此生的皇后。
她觉得很难过。
可是,那天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南黎的天空。
有宫女于火光中轻声吟诵:“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难过的样子。
火焰烧尽了阴谋诡计,也把她记忆里的少年烧尽了一身意气锋芒。
天下和爱情,究竟哪个比较重要呢?
时至今日,安妃也没有找到答案,或许这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叶无音顺着长廊来到金云宫,外面马车云集,已经做好了出行的准备。
她站在
', ' ')('桃树下,伸长手臂却勾不到那朵花。
“小心别摔了。”
身后,有少年白衣胜雪,一手将她抱起,另一只手攀上树枝,为她折下了一朵最娇艳的桃花。
皇甫浚把花枝绾入她发间:“公主为何还不去车上?”
“我有点事。”
桃枝充当了发簪的用途,叶无音只能央他再折一朵给自己:“阿浚,我想把桃花送去给安妃。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枝?”
她唤得亲昵,小心的拉了一下他袖子。
皇甫浚愣了一下。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况且他人在敌国,叶无音没必要征求他的意见。
但这个孩子没有这样做。
她被隆敬帝娇养,层层庇护,恨不得铸就铜墙铁壁将她困起来。
却几乎没什么骄横之举。
譬如现在这样,她有求于他,至多拉着他一截衣袖。
仰头注视他的时候,眼底是一片非常澄净的浅紫色,如同雨后海上升起的薄雾,清丽而柔和。
过了一会儿,皇甫浚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直起身子,双腿笔直修长,握剑的手穿过枝叶,将一朵开得正盛的花折了下来。
花瓣上还带着露珠。
“公主。”
少年的笑容清浅,却非常非常的温柔,如三月阳春里的一潭碧水。
他将桃花放入她手中,并不把她放下来。
中午的阳光温暖细碎。
叶无音看到他领口上绣着的金色图腾,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有一种端庄内敛的气质。
“陛下说,此行让我充当您的护卫。”
皇甫浚的睫毛很长,又黑又密集,说话的时候,总会微微阖动:“您要去哪,我在外面等你。”
“啊,好吧。”
叶无音被他这一笑迷花了眼,有点心神荡漾:“我要去云泉宫。”
于是皇甫浚便根据她的指点,向着那边走去。
他的肩膀不宽,其下肌肉也是薄薄的一层,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个传闻中以一敌百的名将。
叶无音喜欢美人,更喜欢类型不同的美人。
“阿浚。”
两人在一块儿玩久了,叶无音也和他熟络起来,不再那么拘束:“这一路上,你都和我在一起吗?”
“是的。”
不知道隆敬帝为何待他格外宽容,皇甫浚点点头:“我会一直守在您的身边。”
“……入浴和睡觉也是?”
“………”
少年脚步一滞,耳根肉眼可见的泛起了一层菲红。
他抱着她,细细抿着嘴唇,有那么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叶无音只能叹了口气。
她身边都是厚颜无耻之人,脸皮一个比一个厚。
这少年侯爷如此正直,实在是稀罕之物,皇帝把他扔来她这真的好吗?
“我就问问。”
拍了拍皇甫浚的肩膀,叶无音安慰他:“并不是真的要睡你,别怕。”
这一次,少年的脸彻底黑了。
不多时,他就带着她来到了云泉宫外。
这里不是冷宫,胜似冷宫,偌大一个宫殿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我马上就回来。”
叶无音从他怀里滑下来,“阿浚,你说过,会等我的吧?”
“是的。”
少年微微低头,恭顺的站在云泉宫外:“我会一直等您的,公主。”
这更像是一句发自内心的承诺。
叶无音看了他一会儿,眼里泛起迷惑。
“好。”
她说完,掉头跑了进去。
安妃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昔年也曾名动京城,是功臣之女。
落得这般境地,实在让人唏嘘。
叶无音听说她和皇后是故交,因此一直很依恋她。
安妃听见她回来,吃力的抬手揽住她:“回来了?”
“嗯。”
把桃花递给她,叶无音趴在她身边:“安妃,你快死了。”
“是好事吧?”
美丽的女人笑了笑,对灯枯油尽这件事不是很在意:“我还年轻,死后看起来并不可怕,也算留了个体面。”
“为什么不见父王?”
“因为没必要了。”
她突然咳嗽起来,血从嘴角流下:“我到现在还喜欢着他,不想让他看到如今的模样。”
这是喜欢吗?
叶无音不懂,将桃花插入她凌乱的发间,细细替她绾好一头青丝。
“你头上这枝是谁绾的?”
安妃捂着嘴,奄奄地笑道:“绾成这样,是为了不让人笑话,当场娶你回家吗?”
“真有这么差?”
“比刚入宫的小姑娘还差。”
安妃靠在床头,伸手摸到她头上的
', ' ')('桃花:“不过,心肠是好的…..能绾成这样,也是用心了。”
她感慨了一下,“是哪家的小公子?”
叶无音回道:“夏国的安阳侯。”
“……….”
长久的沉默后,安妃托起她的脸,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忽然就有了一丝忧愁。
“音儿。”
她摸着她的眉眼,声音里是化不开的哀伤:“你啊,喜欢那个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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