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这不是他的错。”
贺棠的视线越过医疗官,虚虚地落在空中。
“这不是他的错,”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更轻快了些,嘴角也微微上翘,甚至带这些甜蜜的意味,“他只是不知道......”
“他很爱我,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我。”
他被顾迟玉捡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快七岁,而顾迟玉十五岁。
即使他的哥哥,在他眼里高大、强悍,又美丽,像个无所不能的神明,但他毕竟也只有十五岁,是个尚且青涩的少年,也不懂该怎么去照顾一个孩子。
“他对我很温柔,但我知道,他一开始也并没有想照顾我。”顾迟玉对谁都很温柔,尤其在他还很年轻,没有握有什么权势的时候,但即使那时候,他的温柔就已经很有距离感了,他从不和谁来往太过密切,他从不冲动地又满含柔情地许下什么承诺,他不想让别人成为自己的责任。
那个别人,也包括贺棠。
贺棠沉默了一会儿,或许大部分的开头都是这样,总要有一个人率先去注视,和追逐。
“我一直缠着他,他想过很多办法,比如让年长的,有孩子的前辈照顾我,让性情柔和,平日更受孩子欢迎的年轻女人照顾我,他甚至试过把我交给陈遥青,我就一直哭,一直闹,他出外勤的时候我一口饭一口水也不肯吃,他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答应照顾我。”
贺棠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某种类似雏鸟情节的东西;可能是当时望过来的一双双利剑一般,翻滚着种种情绪的眼睛里,只有顾迟玉那么纯粹平静;也可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难以捉摸又不可抗拒的命运的指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让他如此依恋和信任着顾迟玉,在所有人中只选择他,只需要他。
“他开始照顾我,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贺棠脸上又露出那种甜蜜的微笑,“他不喜欢别人成为他的责任,但一旦成为了,他就会毫不懈怠和推脱,付出自己所有的柔情和真诚。”
医疗官只是沉默地倾听着,不反驳,不评价,也不引导,他曾经试过做出一点引导,暗示顾迟玉并不像贺棠说的那么“完美”,但立刻被暴怒的皇帝陛下打断,最后那场心理治疗不欢而散,贺棠很久没有召见他,这是一种警告。
“但他照顾我也不是全无其他理由,”情绪像潮水一样在贺棠脸上起伏,他露出一点古怪扭曲的笑,“因为我的父母,他和我的父母关系很好。”
也因此更顺其自然地把贺棠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弟弟,毕竟是也一直照顾着他的,关系良好的长辈的孩子。
但也因此,当顾迟玉要把他送回皇宫时,他只是抱着哥哥啜泣,却不敢说出真相。
他怎么敢呢,甚至他们之间脆弱稀薄的纽带,都来自那对丢弃他的父母啊。
“他把我交给了我的父母,那是我们感情变化的开始。”变得更亲密,更坚固,他们的世界因此开始交融。
贺棠是这么认为的,他相信疼痛是滋养感情的温床。
“在我回到父母身边半年多之后,他终于发现了,我的父母在虐待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顾迟玉和先帝后大吵了一架,然后将年幼的贺棠接到了自己身边生活。
那时贺棠因为被长久地冷待、关禁闭,甚至用上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家法”,比在荒星流浪时更怯懦沉默,他紧紧抓着顾迟玉的手,只是不断地流着眼泪。
“对不起,棠棠。”贺棠那么依恋他,信任他,全心全意地把他当成整个世界,被一个可爱幼小,自己亲手拯救照拂过的孩子这样委屈又依赖地注视着时,大概没有人会不动容,顾迟玉也不例外。
他也是那些伤痕、那些密不透风黑暗的间接凶手,但贺棠还是那么充满信任地、依恋又渴望地看着他,怯怯地祈求一点点的关爱。
顾迟玉的心口被某种强烈的酸痛攫住,后悔和歉疚填满了胸膛,他抱着贺棠,郑重地许下承诺:“棠棠,以后跟哥哥住在一起好不好,哥哥会照顾你的。”
只为这一刻,贺棠甚至愿意感谢自己的父母。
他幸福得快要发抖了。
这个专属心理治疗,却更像告解室一样的房间突然陷入了沉默。
贺棠仿佛在回忆,或是思考,潮水在他脸上起伏,最终定格在幽深的一刻。
医疗官抖擞了一下,他知道要切入正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这位年轻的皇帝总是这样,他用漫长的甜蜜回忆做导入,不遗余力地称赞夸耀自己的爱人,细数他们的相逢相知,然后终于在某一刻,冷冷地露出蜜糖甜霜之下溃烂的伤口。
“我知道,他其实在更早之前就发现我在受虐待了。”
贺棠神色阴冷,但他仍旧强调道:“这不是他的错,是我,我曾经走上过一条歧路。”
可能是孩童难改的天性,可能是哥哥殷切的期盼,他是试过和父母缓和关系的。
他被抛弃的时间太久,得到的爱却如此稀薄,心智尚且残缺的孩子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滋养独立的自我,他的胸口有一大块空洞,他在夜里长眠时都会孤独地用双臂紧紧环抱自己。
他想要温暖的,柔和的怀抱,他想要充满安全感的家,他想要父母的爱。
这是他走上的歧路。
他开始学着做一个优秀的,听话的孩子,即使被当做见不得光的存在关在地下室,即使父母根本不会主动来看望他,他也毫无怨言。
他甚至尝试过模仿顾迟玉,毕竟哥哥是他见过的,最受自己父母疼爱的孩子了。
其次是他的弟弟,贺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贺棠不会嫉恨顾迟玉,即使有嫉妒,也远不及对哥哥的爱。
但他真的好嫉妒,好嫉妒贺川。
他们流着一样的血,为什么贺川可以得到父母的爱,为什么他在外流浪的时候,贺川却可以跌跌撞撞地扑进父母的怀里,牙牙喊着妈妈爸爸,然后得到拥抱和亲吻,满怀肯定的赞许。
但因为想缓解和父母的关系,贺棠连这种嫉妒也忍住了,他偷偷跑去见还睡在摇篮里的贺川,努力想表现自己做一个温柔的,值得信赖的兄长——这也是他和顾迟玉学的。
但换来的却是母亲狠狠的一巴掌,女人护在摇篮面前,警惕又厌恶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父亲把他推搡开,他跌倒在地上,听到男人发怒的声音:“谁让他进来的!把他带走,带去禁闭室!”
禁闭室是比地下室更可怕的地方,那里只有密不透风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每天只有送饭菜过来时会有短暂的微光。
贺棠很害怕禁闭室,那让他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可那天他没有哭闹,他视线扫过父母,突然明白了——他们在害怕。
因为抛弃过自己,因为虐待过自己,所以也很自然地认为,这个孩子是憎恨着他们的,靠近贺川,应当也只是为了做出某种报复的手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原来他们都知道啊。
贺棠的胸口像有火在烧。
原来他们都知道!
他被关禁闭的时候,只有一个叫阿月的侍女偶尔会偷偷来看他。
阿月是前不久才调到他身边的,一个不算起眼,话也不多的侍女,却很快得到了他的些微信任——这已经很不容易,除了顾迟玉,贺棠不信任任何人。
阿月不会和其他侍仆一样冷待他,嘲笑他,她很冷静,胆子也很大,偶尔会很“僭越”地提示他:“殿下,您可以把这些告诉顾少爷。”
据说顾迟玉的母亲曾经是皇后家的养女,和皇后一起长大,虽然后来和养父母家闹得不太愉快,但和皇后的关系似乎一直很好——不然皇后为什么要这么照顾顾迟玉呢。
只有顾迟玉开口,能改善贺棠的处境。
但贺棠只是沉默地摇头。
他被关禁闭的时候,阿月偷偷来看他,她又开始说一些很大胆的话:“殿下,不要伤心,至少在顾少爷眼里,您比二皇子更重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贺棠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的确因此又生出了无限勇气。
他会坚持到出去。
他好想哥哥啊。
他为了得到父母的关心,做出的最后一件蠢事是,在冬日跳进了冰湖。
那时候追赶在他身后,惊恐大叫的侍女就是阿月。
当他醒来,唯一来看望他,为他担忧,为他难过,抱着他温柔哄劝的,也只有顾迟玉。
他的世界里终于只剩下顾迟玉。
那些抛弃他的人,也被他彻底抛弃。
“其实我知道,阿月是哥哥的人。”贺棠突然道。
顾迟玉和他的感情越来越深,他很忙,没办法时常看望贺棠,却又忍不住挂心,便安插了一个信得过的侍女照顾贺棠,并给他传递贺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