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没有窗户,所以阳光照不进来,唯一的光源是头顶明晃晃的刺眼的白炽灯,但是水源是有的,因为这么个地下室竟然还修了卫生间,只有那里有道狭窄的通风口,路行依靠这个通风口来判断时间日月。
他踩在裸露墙面的水管上,透过通风口的缝隙,隐约见绿色树影和杂乱草丛,随后一双黑色皮鞋掠过,再是一截西装裤管,路行试着踮起脚尖想看个仔细,但水管体积有限,且圆滑,不慎就失去了身体平衡,好在没有踩很高,只是摔了个屁蹲儿。
路行木着脸揉揉自己,又拍拍手从地上爬起来,凑在水龙头那洗了手,甩着水珠子从卫生间走出来时正好到了每日饭点。
给他送饭的和外面巡逻看管他的不是同一个人,穿着牛仔裤和体恤衫,看起来年纪不大就是个小孩的模样,路行暗自拿自己和他比量过,认为自己对上他胜算不小,但他没有贸然行动,因为他也不确定黎雉到底安排了多少人在这里守着他。
午饭是三菜一汤,菜色看着就非同一般,色香味俱全地铺满在一人用的小饭桌上,路行夹起一筷子放在嘴里毫无感情地咀嚼,没吃多少就撂了筷子溜溜哒哒地绕圈消食。
他这些日子,无论心理活动如何,脸色却是逐渐被滋养红润了起来,瘫在床上发呆,再捏捏自己的肚子,感觉隐隐有发胖的趋势。
如果黎雉是在养宠物,那他养的挺不错的,路行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捂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越捂越白嫩,每天捧把水往自己脸上泼时路行自己都忍不住掐自己一把——手感是真挺好。
路行觉得,比起宠物那种柔软可爱,需要呵护的事物,自己更像待宰的猪羊。
而黎雉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这头愈发水灵的猪给磨刀霍霍了。
这些日子里黎雉没有再来过,路行躺在床上数着手指算日子,眼睛睁开又闭上,永远是那盏白炽灯先入眼底,刺的眼睛痛,眨眨眼就会流生理盐水。
他第一天在这里醒来时也是这样,吸入药物的身体还无法动弹,只能躺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滑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哭。
等到能动了,他就满满将自己蜷缩起来,坐着,在一个床角,默默打量四周,没什么应激的反应,直到黎雉出现,他才调动大脑思维,缓缓理出自己被绑架了的讯息。
他决定去赴那条署名“褚枫”的短讯的约,于是提前好几天暗中实地考察周围的监控镜头,赴约当日他撵走了丁写玉安排的下属,拿出以前跟许砚非刷街的本事,拐了几个弯后把装有定位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里,又绕了几条道,确定身后没人跟着了才施施然,穿着一身家居服走进了约好的餐厅。
果不其然的是,他看见的不是褚枫。
看上去还是很年轻漂亮的女性omega一袭白色长裙,静静坐在那里,裙摆像绽开的花瓣,omega的信息素也如花香般馥郁迷人,路行走过去,明明并没有散发出信息素的气息,但他往那一站,女性omega的信息素却显得不那么富有魅力了。
江雨蒙抬起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微微冲他一笑,路行心中叹了口气,觉得她这副模样看起来很熟悉,令他想起路小婕和他的最后一面,也是这样精致美丽,用外貌的强势来支撑已然油灯枯尽的灵魂。
那时路行便猜想,这可能也是他和江雨蒙的最后一面。
时隔了几年再见,路行其实也不明白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好说的,但他没有选择起身离开,而是静静地听江雨蒙说这几年的生活。
她说她现在还跟着林晗,但她过得不好,因为路行,褚枫抛弃了她,林晗把她当作阿猫阿狗来打发,得趣了逗弄几番,无聊了对她还不如对猫狗好,但她依然不敢离开林晗,因为离开林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他想我死。”
江雨蒙告诉路行。
“他刚一回国,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我死。”
路行神色淡淡的,并不打算搭话,江雨蒙觉得自己在像演一出独角戏,唯一的观众还并不买帐,她咬着下唇,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林晗说他的态度很坚决,可能她要保不住我了…我知道其实是根本不想保我了!但是我!”
她声音弱了下来。
“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救我了。”
路行这才动了一下,眼神放到她身上,却是问:“现在几点了?”江雨蒙愣住了,路行又问:“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他穿着最简单不过的家居服,手里还拎着某连锁超市的塑料袋,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不知道这家餐厅服务生是怎么就把他给放进来的。
但江雨蒙又仔细一盯他,发现他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了,那种不同不体现在宏观角度,是很细微的差异,比如他以前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像,因为性别的原因还不胜自己精致漂亮,只是简单线条轮廓,一眼看尽,咂摸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可现在,他五官不知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几分的相像也消失了,现在两人坐在一起,没人会觉得他们相似
', ' ')(',只会不自觉将目光在一人身上停驻,而那人是路行。
他和以前最大的区别就是,那种无形的,最原始的,属于荷尔蒙的性之吸引力。
就算他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一丝信息素也没有泄露,出现却即是焦点。
江雨蒙跟在林晗身边这几年,自然知道路行最后是分化为了omega,只是没再近距离接触过他。
这是一个omega。
见了路行的,都会在心里浮现出这个念头。
而omega与稀有宝物划等价,对待他们,对待路行,自然没人会因为这个omega衣着行为不合时宜就将之拒之门外。
江雨蒙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反应过来了时间这道正天堑横在他们之间。
路行直截了当道:“我救不了你。”
他说:“倒不是我记仇,而是你们,”他比划了一下,划了一道线在自己前面,面无表情道:“和我无关了。”“我不想多管闲事。”
“那你为什么要来!”江雨蒙激动起来:“你可以不来的!我也没本事逼你来,但你不是看见褚枫的名字就按耐不住了吗!”
她讥讽地笑,又有些着急:“承认吧,你根本放不下褚枫对不对?!褚枫也忘不了你,所以你帮帮我,你帮我去求求他,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不管什么都会答应你!以前的事是我的错!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只要你愿意帮帮我!”
路行躲掉她想伸过来的手,黑黝黝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瞥过女人已经不见从容的脸,歪了下头。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愿意帮你呢?”
“……因为,因为……”
路行就“啊”了一声:“因为觉得我愚蠢软弱,所以就认为我是良善可欺的是吗?”江雨蒙咻然噤声。
路行:“你没想过,如果我的愿望是……”他竟然笑了。
“就是想你去死呢?”他的父亲是苏诚,是个位高权重的斯文败类,他的母亲是路小婕,是个卖皮肉为生的妓女,他是他们两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却总有人认为他是染色体出错的那一环纯白善良。
路行觉得江雨蒙好笑,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于是就笑出来了。
“我现在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要不去死得了。”路行提了下塑料袋:“要是黄泉路上有人陪,说不定我能下得了决心。”
江雨蒙的神色难看至极,死亡的阴影提前笼罩这个年轻的女性omega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掉了一层鲜艳的外壳,变得无比灰败。
路行又笑了笑:“但我想了想,还是你去死好了。”
江雨蒙抬眼看他,一瞬间血丝爬满了她的眼球。
“我今天准备炖个汤,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路行起身告别,笑意收起后这张脸又是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态。
江雨蒙说的不对,她完全不了解路行,她以前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的攻克路行的心防,只是恰好她拿捏住了路行心中最柔软的一块——褚枫。
路行本身是对外竖了多道高墙的,他很少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做出别人期许的反应。
他那时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敞开了心扉,心脏鲜活,爱意分明,于是别人想要伤害他也变得轻而易举,一招致命。
但现在不行了。
江雨蒙再拿褚枫出来试图拿捏住他,路行却无聊的垂下了眼睛,摸摸自己肚皮,感觉有点饿了。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这里,空的。
不知何时,路行忽然意识自己的状态很糟糕,他的思维麻木不仁,他的记性时好时坏,他日日夜夜待在家里,很少出门,与外界没有联系,等待着他们四人中的某一个推开回家的门,然后与他共进餐食。
他只顾吃,都没了力气去愤怒。
一天他从床上醒来,摸到身旁人,是许砚非。
路行就挪挪自己,让自己的耳朵贴上他的心口,听那里一声一声的跳动,又按住自己的,忽然就觉得自己那里好像不会跳了。
他吓了一跳,许砚非问他怎么了,路行又摇摇头,说没什么。
接着没几天,许砚非就和苏现一起出差了,钟明洛最近躲着他,只剩下冰冰冷冷的丁写玉。
但丁写玉心脏也是会跳的。
路行如同做了一个虚妄的梦魇,梦里自己的心脏不会跳了,离死亡也不远了,然后他突然惊醒过来,脑子一瞬间的清明,生理精神上下都发出自救的警报,告诉自己现在的状态无比糟糕。
然后他又去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突然“咚”地一声,路行吓了一跳,但是开心起来了,随后他就真正的醒了过来,趴在丁写玉的身上,眼睛睁的大大的,忽然就崩溃的哭了起来。
丁写玉,丁写玉……
他哭叫着,
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丁写玉抱住他,手掌捧着他的脸帮他把脸上的眼泪擦掉,眉头紧拧在一起。
怎么会这么
', ' ')('觉得?
路行不答,只是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
后来他收到那条短讯,虽然自觉他不是这个作风,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真的见到褚枫,可是他还是赴约了。
不为别的,
他只是在自救。
可他好像无药可救了。
无论江雨蒙如何激动,如何提起褚枫,路行发现自己心口那里,都没一丝的动静。
路行心想,完了。
他拎着连锁超市的塑料袋,高级餐厅的服务生正弯腰为他打开门,外面的阳光空气照过来,路行忍不住眯了下眼,迈了一步脚下台阶,这时一个人影更快他一步,从外面,带着另外几个人,涌了进来,路行被他们挤到了一旁,站在侧面,看着领头的那个人直直向江雨蒙走去。
路行顿了一瞬,本来要迈出餐厅的脚步拐了个弯,又往里走了回去。
“丁二哥。”
林晗眨了眨眼,讪笑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丁写玉打了个响指,随从几步上前,为林晗点燃了她一直叼在嘴边的那根白色香烟。
林晗不会抽烟,她只会装逼,但丁写玉让人给她点的烟她就是今天呛死也得抽完这一根。
四座鸦雀无声,丁写玉身边的人打了个眼色,妖魔鬼怪一群人全都夹着尾巴溜了,徒留攒局的林大小姐一个人在那被烟呛的直咳嗽。
“你看不住你的狗。”
丁写玉盯着她,冷笑都懒得给一个。
“我不跟畜生计较,我就找主人算帐。”
林晗笑哈哈的想缓解一下气氛:“丁二哥,你看你这话说的,我不是处理了吗?”
丁写玉不买她的帐。
“所以路行在哪?”此话一出,林晗的脸色变了。
“你什么意思?”她又被烟雾呛了一口,但她管不了了,急急地抓住丁写玉的袖子。
“露露没回去?”
丁写玉眼神极冷,明白了:“你也不清楚。”
林晗身子一软,倒在了沙发上,捂着脑袋喃喃道:“完了完了,我怎么跟钟狗交代……”
她道:“我一直派人看着江雨蒙的,那天她有点反常,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过了头,我这边下的命令是超过时间就直接把她压回去,没想到露露也在,还被露露误会了,还以为他们要对江雨蒙做些什么,闹了起来,那边是黎家的地盘,他们家二把手直接把人给扣了,我抽不开身,就只是电话里联系了一下,我们家一直保持中立,黎家应该不会不给我面子,后来我的人传过来的消息是已经安全回去了的。”
因为她的人把路行扣了一整天,知道后吓得她连夜跑到了隔壁市就怕她被丁写玉找麻烦,被待到时她也没想那么多,不觉得很严重,就是有点奇怪丁写玉大忙人竟然亲自过来教训她。
谁曾想…
完了完了……林晗想破头:“不应该啊!”
丁写玉狠狠闭了眼,意识到这几天走了偏路,简直蠢的无可救药。
“你和钟明洛走的那么近,黎雉可不会认为你中立。”
他不想再多说,转身就想离开,但林晗叫住了他,她看着丁写玉难掩疲惫的脸,忽然脱口问道。
“那江雨蒙……怎么样了?”丁写玉没有一丝感情道:“死了。”
一个江雨蒙而已,黎雉就当一颗棋子那样随意的弄死然后抛了出来干扰他的视线。
林晗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后“哦”了一下,她向后倒在沙发里,搅自己的头发,突然嗤笑。
“你把路行看的那么紧,怎么偏偏就让江雨蒙接近到他了。”
丁写玉没空和她纠缠,不再看这个女性alpha一眼,离开了。
他原本也认为自己可以把路行看的严实牢固不出一丝意外,也自信的愿意给予路行挣扎一下的机会。
但他没想到的是路行会有一天哭着跟他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丁写玉怕了。
他把路行看在眼皮子底下,却是在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这时他也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到底不过二十郎当岁,不懂何为情窦初开,只知道命中注定。
他这个人偏执又扭曲,独断专行,又习惯了稳操胜券。
当茫然无措这种情绪浮现心头,丁写玉第一个反应是害怕。
于是他畏缩地收回了牢牢牵扯路行的手,生怕自己的一点力量都会让路行彻底窒息而死。
而这么一闪神的松懈,路行就从他手里溜走不见了。
丁写玉瘫坐在车子里,在赶往机场的路上,许砚非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选择了接听。
开口即是沙哑。
“喂。”
路行拿墙角的石灰块在地上画出了方方正正的格子,然后自己一个人玩跳格子玩的不亦乐乎,跳到第九格时身后正好传来了脚步,他扭过头。
看见
', ' ')('了长裤卫衣的黎乐。
黎乐戴着顶鸭舌帽,眼睛藏在阴影里,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轻声道。
“我来救你出去。”
路行蹦跶着脚步转过身,黎乐被他的视线直直盯着,浑身不自在,几乎要退缩了,忽听一声。
“好。”
这座古老而繁华的中心城市,高速公路日夜车流如海,一个普通的黄昏,远看天边云霞鲜艳夺目,而近看公路,一道蜿蜒流淌的液体也是鲜红夺目的。
那是车祸现场的血迹。
几分钟前一辆飞速行驶的的车子突然侧翻,车内两人受伤,现已被送往医院抢救。
许砚非烦躁地砸了一下方向盘,苏现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许砚非道:前面出车祸了。
苏现也烦的不行,想都不想道:“那就换条道走。”
一个月后,地中海气候国家的一个山庄别墅,佣人照常来到这里唯一的主人的房间,准备为受伤昏迷不醒的主人坐日常的按摩清洗。
她推开门,却见一道清瘦人影坐在床边,听见动静后微微扭侧过头,半张侧脸无可挑剔,鼻子是月牙的弧度。
那双黑色的眼睛静静望过来时,窗外阳光正好在其中一闪而过。
佣人愣了一下,随后说着叽哩哇啦的中东母语,忙去找山庄的管家去了。
醒了!
他醒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