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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港口码头离开，他开车一路疾驰，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停下的征兆，打在玻璃上的声音让宋访觉得窒息烦闷。
才手刃了厌蛇，为陆砚报了仇，可他的心中居然一丝丝的快意都没有。
是因为，秦商显的话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那些他没有注意，被不经意间忽略掉的东西？
车窗外，直行的大道两旁，海浪在狂风骤雨之中不停拍打在礁石上，雪白的浪花卷起，被击打地粉碎，接着就是久久都消失不了的泡沫。
是什么呢…………
到底，忽视了什么呢…………
车子用尽了最快的速度行驶，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终于在医院门口猛地停下，轮胎猛烈摩擦地面，刹车的刺耳声如同一把钢刀，让宋访头痛欲裂。
他很快下车，就奔着之前林叙所在的病房跑去。
其实他内心很清楚，林叙不会继续待在那里，就算他愿意，秦商显也会替他转院。
可总是要来看看，才安心…………
果然，病房里早就空荡荡一片，护士小姐看到他，连忙道，“先生，林先生已经办理了退院手续。”
“是什么时候？今早吗？”
“是昨晚。”
昨晚…………宋访的脸上带上一丝慌乱。
胡闹…………！昨晚那种时候，他怎么能这么任性地办理退院手续！
就算是生气，就算是失望，就算是不想见到自己，也不能这么拿自己的身体发泄啊！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林叙是最乖巧听话的，可没想到他居然也可以这么倔……
是在和自己赌气吗？
内心的不安一点点扩大，他耳边响起秦商想的一句话，【林叙的性子是很烈的。】
所以，眼下林叙这么决绝，是因为他已经恢复记忆了吗？
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中枪之后，还是中枪之前？
宋访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很快就从医院走出来，接着继续开车回到那个他和林叙的小别墅。
才推开门，他就大声朝着这个曾经温馨的家里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可他低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摆在玄关那的毛绒拖鞋少了一双。
宋访的心跳都停了一下，接着大步朝里面走————
少了很多东西。
很多很多…………他环绕四周，曾经熟悉的场景带给他的，只有一种可怖的陌生感。
客厅茶几那放着的仙人掌和滴水观音不见了，那些一包一包，林叙喜欢吃的软糖，也不见了。
餐厅优雅漂亮的烛台，茶室的那套猫咪茶具，都不见了。
整个空间给了他一种来到新房的错觉。
宋访有些发抖，他甚至只能靠扶着楼梯扶手才能稳住身体。
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如同在黑暗里等待许久的凶兽，终于伺机而动般一下子扑向了他。
他咬着牙忍住内心的不安跑上楼，结果发现上面的场景也是如此，所有关于林叙的东西，都不见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肩上的伤口突然一阵刺痛，甚至牵扯着心脏都挛缩抽疼起来，宋访猛地半跪下去，死死咬着牙齿忍住嘴里的痛吟。
额头有着丝丝冷汗，他的眸子锐利地扫过卧室的一切，接着目光猛然僵住，愣愣地，看向了床台柜那，空荡荡的桌面。
他和林叙的那张相框…………竟然也不见了。
【宋哥宋哥，能不能把相框放在床头柜啊？】
【怎么，我都在你面前了，还看不够吗？】
【唔，怎么看都看不够啊………宋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一直一直，都要和宋哥在一起！】
曾经两个人甜蜜的画面，还深深刻在脑子里。
林叙当时拿着那相框，在听到他允许之后高兴地恨不得在床上跳来跳去。
后来也是被自己一把抓到怀里，压在床上弄得只能红着脸呻吟。
明明答应过的，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宋访的胸口疼痛不已，他甚至在内心质问自己，为什么要答应那个交易！
为什么要去见秦商显……！
为什么要……把林叙逼到这样的绝路。
明明已经追寻厌蛇的行踪这么多年，何必要急于一时，偏偏要用手里最重要的去换…………
可想到这里，他的脸色舜然一白。
那天晚上和秦商显的对话，每一个字，一句话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先是开门见山让他放弃追杀厌蛇，冠冕堂皇说是为自己好。
后来又提出能够交易的机会。
一边说只是用一个林叙换，一边又说让自己好好考虑不要妄下决断。
当自己问出什么时候交易时，那个男人的脸色却猛地沉下去。
他根本………不是真的想和自己做这个
', ' ')('交易！
此刻才察觉到的这些异常，如同一根根尖锐的刺不断插进宋访的心脏里。
为什么，明明这个结局也不是秦商显想要的，为什么他要做这件事？
秦商显说的话，【你根本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他是在提醒自己，选择之后就会永远失去林叙吗？
还是有着什么别的，刻意的暗示…………
也不知怎么地，混乱不堪的思绪之中，突然闪过一幕————
一片冰冷雪白的病房里，他将林叙牢牢抱在怀里，那个人靠着他，用带着祈求的，悲伤的声音问他，能不能不要报仇……
接着画面一转，便是林叙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用宋访从未见过的那般陌生冰冷的眼神注视他，对他说，永远不要再来找他。
只在此刻，宋访的脑海中突然炸出那一种让他心如刀割的可能性！
他的手指一根根捏紧，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那房间里冰冷的空气如同锐刀从他的喉管处割开！
不…………不可能…………
头颅里仿佛有着几百把刀刃在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乱砍，将他所有的思绪都砍得支离破碎！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对话…………
不断，不断回响着，包围着…………
不会的…………不可能的！！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去那手机，滑开屏幕点击密码的时候错了两次，等好不容易解开，手机又在他发颤的，几乎提不上力道的掌控之下摔在地上。
宋访整个人软下去，几乎是趴在地上再次将那个通讯工具拿起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脸上什么时候流出了泪，一滴滴溅在那光滑的手机屏幕上。
很快，他要拨通的电话就被接听了。
“快……快回去那片海域，找到厌蛇！”他的声音已经颤地几乎快要不能说出完整的字眼。
接听的那个下属也是闻声怔住，“宋总，您说什么…………？“
宋访努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再次开口，“找到厌蛇……！快去！！”
接着，对方在他的怒吼之下很快开始行动，电话也随之挂断。
啪嗒一声，那薄薄的通讯工具，再次落在了地毯上。
宋访整个人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整个人处在一种接近崩溃的状态。
找到厌蛇，成为他最后一个希望。
即使他也清楚，就算找到厌蛇，那也不过只是一具冰冰冷冷，甚至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
可只要能确定，厌蛇绝对不是林叙……
只要确定一下…………
空寂的房间里，隐隐传来一个男人哽咽的崩溃哭声。
秦家主宅里，处在高层书房里的秦商显刚端起下人沏好的茶，就听到门口那里传来一阵又急又快的脚步声。
“宋先生……宋先生您不能进去！”
“宋总！”
“给我滚开！”
真是嚣张气焰。
秦商显微微侧目，他的眸子里倒是一丝诧异都没有，仿佛早就知道有人今天要来他秦家闹场。
没想到还是挺机敏的，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吗。
不过，他的嘴角还是勾起一抹讥嘲。
早就预料到了宋访会来，于是也提前支走了大半的警卫和保镖，否则这个臭小子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跑到他的地盘撒野。
秦商显，低头抿了一口那清冽的茶水，目光却微微有些凝滞。
算了…………就当是为厌蛇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不一会，他的书房门就被对方猛地打开！
“秦……秦爷，我们没拦住…………”一脸甘愿领罚的下属头都不敢抬。
秦商显倒是一丝恼意都没有，甚至是朝着门口的人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你们下去吧，我和他谈。”
很快，两个人的视线终于再次相对。
“宋访，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吧，怎么还来我这里闹呢，”明明是带笑的面容，可眸子里却只有凛冽的冷意，“还是说，你后悔那个交易了？”
宋访的背脊挺得笔直，可即使如此，他那微微发颤的身体依然没有逃过秦商显敏锐的视觉。
“告诉我…………”干涩的，发抖的声音。
仅仅三个字，没头没尾的，可秦商显却明白对方想要知道什么。
他好整以暇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挑了挑眉，“告诉你什么？”
宋访的瞳仁一直保持着挛缩的姿态，双手也死死握紧，放在两侧，脸色铁青，“你一清二楚。”
“噢？”秦商显不吃他这套，摊了摊手，“我什么都不清楚。”
宋访闭了闭眼，惨白的唇瓣上有着一抹刺眼的血色，他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口吻不再那么嚣张，而是带着从未有过的哀求，“你可以……让我见他一面。”
', ' ')('“让我见林叙一面…………”
让我知道，他还活着，他还安好…………
秦商显的内心被他卑微的语调惊了一下，可他还是保持着那副平静的样子，好一会才回答道，“林叙跟我说了，他再也不想见你。”
“他可以不见我，”宋访的眼睛里已经满布血丝，“我偷偷看他一眼就好。”
“不行。”秦商显冷冷地反驳了他的央求，“我没理由替你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一瞬间，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之后，宋访沙哑的声音再次开口，“我用我宋家一半的家业，跟你做交易。”
这句话一出，饶是秦商显这样的人物，都忍不住诧异地看向了那个人。
宋家一半的家业…………？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秦家这么多年的根基为底，也不过勉勉强强胜过宋家一点点，宋访居然愿意用一半的家业和他作为交换…………
秦商显的眼眸都沉了下去，“宋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家这个嚣张跋扈的小辈，真是不要命了！
“我知道，”苍冷的面容之下，他的瞳孔里更是一片僵硬，“我愿意跟你换。”
那曾经布满算计的，狡黠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生机，“你说的对，我根本不知道我失去的是什么，所以——我亲自来想你讨教。”
秦商显听了他这番话，目光落在他身上，静静看了许久。
接着以一种极其平淡的方式移开视线，“林叙很好，就这么看一眼，就失去一半家业，我看你是疯了。”
宋访怔了怔，他呆滞地看着秦商显那张处事不惊的脸，隔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保证？”
秦商显这次看都懒得看他，直接低头无聊地翻了翻自己手里的书，语气也带上了不耐，”我说的话，你都不信？“
宋访在听到他的这句话之后，那颗已经快要不能承受痛楚的心脏才微微缓慢下来剧烈的跳动。
他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接着整个人的精神也微微放松下来。
秦商显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绝对不可能骗他的。
他说林叙很好，就一定是很好…………
不过。
他还是坚持加了一句，“如果你愿意，我还是愿意拿一半的家业去见…………”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商显带着一丝恼怒的声音打断，“你烦不烦？！我不可能跟你换！你做交易做上瘾了是不是？让别人知道我拿你前男友要挟，得到你一半的家业，我这张脸还要不要？！”
“给我滚出去！”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书关上，秦商显的语气已经十分森冷。
宋访被他骂得整个人都有些缓不过来，僵在原地一小会，他才找到一点点力气准备离开。
可没想到，一个粗犷的大嗓门一路从下大吼着往上跑过来，如一头猛兽般突然闯入了本只有秦商显和宋访的空间，“秦爷！！我师父呢！！你把我师父藏哪里了？！！”
秦商显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了，眸子不可思议地看过去，宋访也有些懵，转头却看到一张眼熟的面孔。
是……是那天晚上，和林叙一起出现的那个男人！
“靖修？”秦商显的脸色极度地不好看，声音也越发冷了，“你给我滚下去，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郝肆那小子说我师父死了，我师父在哪？！！他好不容易才回来的！秦爷，是我把他从三家防线上带走的——是我！！你告诉我他在哪？你让我见他！”
原本豪迈的男人此刻声音都沙哑了，眼睛也红红的，看上去像是掉过眼泪。
他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秦爷，你雪藏他这么多年，跟我们这几个兄弟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可现在呢！那天晚上他连我都记不得了，他一门心思就扑在那个宋家当家的身上！甚至还…………甚至还为那个混蛋挡枪！”
“你说什么………………”一直愣在一旁的宋访茫然地看过去，脸上的表情诡异到难以形容，“你说那晚为我挡枪的…………是厌蛇？”
”都是你！！“仿佛是才看到宋访，靖修本就憋着的一股怒火一下子全部爆发开！
他猛地扑上去，一拳一拳打在宋访的脸上，身上，“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混蛋！你他妈的……我师父根本没有害死你的什么爱人！我要杀了你……！混蛋！”
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连秦商显都在那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刚刚才瞒过去的事情，突然就以这样的方式，前功尽弃了…………
原本早就将靖修调遣到很远的地方，确保了他不会参与进来。
果然，是天意啊。
“够了！靖修！”
秦商显开口制止，可对方依然骑在宋访的身上用已经沾满血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朝着身下那个人的脸上打，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秦商显猛地拉起靖修，用足了
', ' ')('全力给了这个已经失控的男人一拳！
“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怒不可遏地分开对方，秦商显这时候才看到靖修的脸上全是泪水，向来豪迈得根本不像个杀手，大大咧咧的男人，居然哭成这样……
“对，厌蛇死了。”
秦商显的话一出，靖修的脸上已经全然崩溃，他甚至不要命地伸手抓住秦商显的手臂，哭喊声已经歇斯底里，“秦爷……你把话收回去……求你把话收回去！”
秦商显不再看面前这个已经失控的下属，他冰冷的视线移到了下面那个满脸是血的人身上。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瞒你。”俾睨着还没有站起身的人，秦商显的语气十分的平静，“你恨的厌蛇，已经死了。”
“你爱的林叙，也已经死了。”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现在满意了吗？”
宋访已经无知无觉。
他伸出手扶着一旁的桌椅才慢慢站起，死灰般的眸子静静看着秦商显，唇瓣里挤出几个苍白的字眼，“为什么…………”
“这是厌蛇的决定，也是林叙的决定。”秦商显摆出了他常有的，冰冷的威压，“他给过你选择，不是么。那个交易的条件，你所以为的那个局，是他自己设的，为的就是让你被动中做出一个选择。”
提到这里，秦商显冰冷的声音也带上一丝惆怅，”他果然是秦家最优秀的，在记忆找回来之后，很快就能做出这样坚决的决定。他深知你此生放不下对厌蛇的恨，平生夙愿估计就是能手刃仇家，所以，他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满足了你的心愿。同时还能假装对你心灰意冷，让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来找他，这原本应该是个不错的局吧，只要我处理得足够好，你也很难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全确定厌蛇就是林叙。“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刻意放出各种林叙的行踪，你必然会越发笃定他还健健康康活在人世。等时间慢慢过去，过个三四年，七八年的，就算你知道了真相，也不过是感叹一句，并不会有多么伤情。他，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秦商显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访，“可我还是问了他，如果你知道了真相怎么办，”
“他很平静地告诉我，你会有勇气面对这一切的。所以宋访，不要让他失望。”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秦商显在叹气，那个叫靖修的男人在哭，一切都那么地痛苦。
浑浑噩噩地离开后，他居然就这么一个人开着车，去到了那片他亲自了结林叙生命的海域之上。
从漆黑的子夜星空，一直一直，如同变成盐柱般，等来海上无边无际处，一点点的光亮。
海风不断地吹，如雪般的冷意顺着气管直入肺里。
已经仿佛被冻结住的心脏，僵硬地跳动着。
他站在那礁石之上，听着海水一遍又一遍卷着浪花打上来，一群海鸥在不远处滑翔而去，那般自由，那般自由……
失去陆砚的时候，他在悲痛哭泣之后就一味想着报仇，可此刻他失去林叙，却只觉得整个人都想随着他一起去了。
林叙以为带走了他所有留下过的痕迹就能慢慢让自己忘却，可心里的痕迹却是不能被这样随意抹去的啊。
在决定面对死亡，将作为厌蛇的命交给我的时刻，都还在努力为我的以后考虑吗？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子。
没有了…………都没有了。
这生命的以后，永远都只会有如同身处冰天雪地的空无寂寥。
从那一刻开始，这天地间，再没有了林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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