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宫前的数百年光景里, 他如顺水扁舟, 从没经过何处风浪的拍打。
反是那月楚临, 早早便陷在卓尔不群的苦痛里。
庸庸同门, 当日也七七八八死在了魔物入侵中。
父亲似没骗他。
和向来独行的太阴境、唯与仙门交好的赤乌境皆有不同, 执明妖族与其他三境的关系似乎都算得融洽, 又与魔物私有往来,走了正邪两道。
恰如父亲所说,磨盘两圆。
但这游刃有余的手段, 最终倾没在魔潮中。
当日魔物冲破魔域界门,血洗执明山庄时, 他离开天显学宫才不过数年。
听闻执明逢乱,他即刻从天显赶回, 但所见仅剩一片汹涌魔火。
魔火灼烧, 那时他才窥见这水下礁石, 才知晓绝无时时风平浪静的道理。
而现下又逢一遭。
在月府所见如另一把炽火,烧得他痛不欲生。
与她赌过的那三回, 未成定局前从无言输之意。
如今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截枯枝,却是字字认败。
“你自可不信,亦可随意蹂贬我。”
他稍别过头,这回就连最后一点侧脸也瞧不见了,声音也低到几不可闻。
“左右是我动心在先。”
他要和平时一样插科打诨,或说些不正经的怪话,奚昭还能怼他两句。
但现下他露出副败相,听声音似还要哭,她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犹豫两阵,她索性实话实说:“那天在月府本是要说的,不过没机会,月楚临就在旁边——况且我还捏你手了,但你没察觉。”
太崖微怔,随后侧过身看她。
也是这时,奚昭才看见他脸不见笑,眼中头回透出一筹莫展的忡忡之意。
“抱歉。”虽这样说,可那眉眼反有舒缓。
怎么还道起歉了?
想归想,奚昭还是心安理得地受了,又扫了眼他的腿。
还在往外渗血,刚听他和元阙洲聊起这事,似乎还中了毒。
她下意识问了句:“你那伤不用处理么?”
太崖却道:“不过叫石头打着了,早已处理过。”
“石头?”
“走在山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石块,恰好打在腿上。应是这山中恶妖所为。”
本来没多大伤,但那时他恰好迷了路——伏辰寨分为三处寨子,哪怕探到了妖息,他也抉择不下该往何处找,便索性停下暂作歇息。
就是那会儿,他撞见了元阙洲。
在这满是恶妖的林子里,那人的存在实在突兀。背个药篓四处采药不说,身子也不大好,走一阵就要歇一阵。
眼看着那人四处采药,还不忘给一只落单的小兽疗伤,他便佯作重伤。引来那人帮他指路的同时,也好打探伏辰寨的情况。
奚昭:“……”
她应该知道是谁做的了。
这段时间石绪一直在山里修炼来着,一块石头能砸断好几棵树,也亏他受得住。
奚昭坐在身后长廊边沿的长椅上。
她又踢了下他的伤,不过这回没放下,而是就这么碾着、压着。
“道君,你那师父经常改换容貌吗?”
她恰好压在伤上,碾出尖锐疼痛,一阵阵地往上窜。
太崖呼吸微滞。
他躬身捏住那足踝,往前稍推。
奚昭便一腿曲起,踩在了长椅边沿。
但他并未松开手,而是就势离近,另一手压在了椅上,近乎半圈住她。
“师尊少以真面目示人,在学宫也时常改换容貌——为何问起此事?”
他记得以前在学宫,师尊三天两头就要易容。偶尔是佝偻腰身的老者,偶尔是素袍书生,时而还扮作顽童。
头回有同门在外除魔时,他化作了行将就木的老者,颤巍巍寻求同门帮忙。结果那同门刚要帮他,就被从天而降的三道结界锁在原地,足受了五天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