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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齐有点惊讶于方萩苡这里居然有他大学时代的衣服。这件黄底莫代尔棉的短袖是他大二暑假回来，有一回穿着去见方萩苡，她说很喜欢这衣服，说也想要一件。那时候网上购物还不流行，而这件衣服他是在上大学的那座城市买的，镇上也没有什么同款。他见方萩苡是真喜欢，就索性洗干净送给她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方萩苡刚刚高考完，还没出成绩。他知道等成绩的这段时间不会太让人痛快，于是事事都顺她的意。一件二手衣服能换方萩苡开心，他可太乐意了。
他以为结婚之后方萩苡那么讨厌他，会把过去他给过她的零碎东西全都扔掉。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不过，他一向不会乱动她的东西，也不知道她到底都有什么，离婚后又带走了什么。
她总是这样，好像喜欢他，却又叫他难过。
方萩苡看着他，说:“你今天就住我这吧，正好我明天送你。”
佟齐拒绝了:“我跟父亲说我晚点回去。”
方萩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佟齐一下没反应过来，又听她往后念:“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黄昏、荒郊的月亮。我……”
他打断她:“你突然念诗干什么？”
方萩苡神色认真:“我不能留住你，我想博尔赫斯可以。”
佟齐被她说笑了:“你什么时候还看博尔赫斯了？”
方萩苡说:“我不看这些东西。不是你跟我说，你也很喜欢博尔赫斯的这首诗吗？你总是有那么多喜欢的情诗，可我从来没听你给我念过。”
佟齐说:“我每次跟你说的时候，不都给你念了一遍？”
方萩苡很吃惊:“我以为你只是给我科普。”
他们两对视片刻，忽然一同笑了起来。这一刻，好像有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稍稍松动起来，他们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过去，那时候方萩苡没有谈恋爱，他们两没有发生一夜情，更没有意外怀孕和接踵而至的婚姻。他们仅仅是坐在楼梯间，肩挨着肩，腿并着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天马行空的话。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佟齐在说，方萩苡就撑着脸，偏过头去看他。她的嘴角总是含着淡淡的笑意，有时候佟齐与她的目光相撞，心跳会不自觉的漏掉一拍，滔滔不绝的话语也要微妙的停顿一下。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是心动的感觉。
笑完后，方萩苡问他:“那你愿不愿意看在博尔赫斯的面子上留下来？”
佟齐想了想，说:“阿根廷诗人的面子一定要给。”
那就是肯留下来的意思。
脏乱的床已经睡不了人，方萩苡又抱了一床干净的四件套来换。忙完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两就在一张床上睡下了。
原本佟齐是背对着她的，可方萩苡伸手搂住他，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部，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肩颈上，叫他感觉心里有些痒痒的，连带着睡意也有些要消散的意思。
他不适的动了动，可方萩苡把他搂的更紧了。她说:“睡吧。”她的呼吸亲吻着他的肌肤，散发的信息素安抚了他刺痛发胀的腺体。
于是佟齐就真的慢慢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方萩苡原本以为经过那晚之后，她和佟齐的关系能有质的飞跃，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那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被仙女教母施下了魔法，等到午夜的钟声一响，所有的事物都回到了原点。
佟齐不仅没有主动提复婚，之后更是连她的车也不上了。她再给他送花，他也不肯收了。
她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又慢慢琢磨出来一点意思。那晚佟齐是给博尔赫斯面子，不是给她面子。
这样一想，她更气了。她现在居然还比不上一位已经入了土的诗人，而这位诗人的面子竟然是一次性的。
她正烦闷着，她爸又打来电话。这回不是跟她要钱，而是来同她报喜。
他谈恋爱了。
对方是那位很有修养的富婆，这事在方萩苡的意料之中，因此也没什么惊讶的反应。她爸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还找方萩苡要佟齐他爸的联系方式，说他要让佟齐的爸爸知道，他现在可算过得比他还要好了。
方萩苡有些意外:“你还认识他？”佟齐他爸是非常传统的omega，最看不惯的就是未婚先孕和私生活混乱的omega，而方言全部都占；方言则特别讨厌像佟齐他爸那种整天跟一群omega凑在一块儿聊孩子聊配偶的家庭煮夫。方言一方面鄙夷这种丧失自我的生活，另一方面又艳羡他美满的家庭。
他们之间的联系比方萩苡以为的还要多，但每次见面都非常不怎么愉快。佟齐他爸曾找过方言，让他不要打孩子，并且少带alpha回家。他说方言既然生了小孩，就要负责任，还说他跟他儿子都是omega，尤其是他儿子，还那么小，而方言带回来的alpha又不是什么正经人，万一对他的儿子起了歹心怎么办？
', ' ')('方言觉得他在杞人忧天，纯粹是有被害妄想症。他们吵了不少架，每次方言都没吵赢。
佟齐他爸嗓门大，气势足，而且嘴巴利索，骂人的话车轱辘似的说出来，让方言几乎插不上嘴。
最后他们还是各退一步，方言减少带alpha回来的次数，并保证不会让他的那些饭票伤害他和他儿子，而佟齐他爸则从此不再来找他。
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方言心里却时常憋着一股气。他那时候暗暗下定决心，他以后要是傍上了一个大款，第一时间就要到佟齐他爸跟前炫耀去。他可得让那个不讲理的omega看看，他现在过得可比他好多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佟齐的爸爸已经过世了。
“死了？我怎么不知道？”方言很惊讶，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怎么死的？”
方萩苡也不清楚。
方言在电话那头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那算了吧。”他啧了一声，感叹道:“怎么就没了？”
他有些怅然若失，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很快就消散了。他说:“那你把佟齐的联系方式给我呗，我问问他埋哪了，好歹邻居一场。”
方萩苡怎么可能给他。他为此又生气了:“你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不给算了，我自己去找他。我是你爸爸，跟他见一面又怎么了？再说了，你们不是离婚了嘛。”
“离婚”这个字眼戳痛了方萩苡的耳朵，也踩到了她的痛处。她语气不善道:“我都说了不要去找他，你听不懂吗？”她停了下，又道:“你要是敢去找他，以后就别来见我！”
他们父女两各有威胁对方的筹码，他以死相逼，方萩苡则是要断绝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在钢索之上行走，摇摇欲坠但又迟迟不落，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却还要强迫自己稳住身形往前走。
“不找就不找，你这是什么态度！”方言骂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原本他是带着好心情给方萩苡打电话分享的，结果说到最后又吵了起来，两个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那位富太太看起来还挺喜欢方言的，还说要两家人一起吃顿饭，互相认识认识。方萩苡不想去，但她爸开了口，她还是来了。餐厅选的是方萩苡她爸很喜欢的那种类型，格调高、价钱贵、菜品精致、味道难吃，并且还吃不饱。
她爸没读过什么书，自然对菜单上的外文一窍不通，但他偏偏还要装模作样的念上几句。不伦不类的发音，趾高气扬的姿态，让富太太的那位omega儿子把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可能那位富太太对他是真爱吧，也许她的圈子里没见过这样的小丑，一时要拿他取乐子，就用爱来骗骗他，就跟逗一只小狗似的。方萩苡不怎么担心她爸会被骗，毕竟要是能让他拿到钱，就算让他做狗，他能毫无廉耻的吠两声。他就是这么没骨气，他在钱的面前可以丢掉一切。
富太太的儿子生得很像他妈，十七八岁的模样，读的是重点高中，成绩不错，不过富太太不打算让他参加高考，已经在国外给他找好大学了。方萩苡听她爸跟她说过，富太太年轻的时候为了要这个孩子，求了好几年，又打了不少针，总算是怀上了，结果生下来，她那个亡夫因为性别又不满意了，非要她再生。富太太哪里能再生，他就去外面找小三，又生了别的孩子。
大概正是叛逆期吧，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小公子没什么城府，人也天真，刚来时就臭着脸，吃到一半直接把刀叉一扔一摔，指着方言说:“妈，我真的没法理解你！爸才死了多久，你就跟这种人在一块了，你对的起爸吗？就算你要搞同性恋，你为什么要跟这种人在一块儿？”
前几年，他曾在邱伯伯的葬礼上见到过方言。这位小三出身的omega在葬礼上为了一点遗产闹得很难堪，半分里子面子都不给邱家留。邱家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不继续丢脸，就花钱消灾了。
他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不体面且没有教养的男omega，真是给他们这个性别群体丢脸。同时，他也庆幸的想，还好他爸爸是个好alpha，从来不在外面乱搞。
富太太原本是噙着笑意的唇，因他的话而笑意全无。她皱了皱眉，温言说了几句，让他懂些礼貌。她显然是疼爱这个独子的，连责备的话都带上哄人的语气。可小公子被宠坏了，富太太越是好言好语，他就愈发咄咄逼人，最后竟是直接拍桌走人了。
富太太连忙道歉，起身去追她儿子去了。
人这一走，餐桌上的氛围就尴尬起来。方萩苡是打算走的，但她爸把她拽回来，让她再等等。她又耐着性子等了半个小时，那对母子还是没有回来。
富太太给方言发来消息，不仅再一次同他道歉，还给他转了一笔钱，让他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她说自己的儿子人不坏，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方言怎么可能放在心上，他得了这笔钱，高兴还来不及。
方萩苡确定他们不再回来，说什么也要走。方言跟着她一块儿，还让她开车送他回去。方萩苡懒得说什么，送就送吧。
他
', ' ')('看见方萩苡的新车还有点惊讶，随即皱起眉来，说她怎么换了这么丑的颜色。方萩苡冷笑着说，如果丑他可以不坐。方言哼了一声，手却是毫不迟疑的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那鼻子跟狗一样，明明佟齐上一次坐这车还是几天前的事，味道也散的差不多干净了，他却非常笃定的开口:“这车有omega坐过吧。谁？佟齐？”
方萩苡没理他，他就知道他猜对了。
他轻笑了一声，方萩苡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笑声里的嘲讽:“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这既做兔子又做马的，就不能做个人？”
方萩苡懒得纠他说的病句，只说:“你别管我。”
方言啧了一声，忽然问:“你是要跟他复婚吗？”
说到复婚，方萩苡想起这几天被拒绝的花和接送服务，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又重复了一遍:“你别管我。”
方言还在那冷嘲热讽:“看你这样子，肯定没在他那讨着好。也对，他再怎么眼瞎，也该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渣。”
原本都要开车了，听到这话，方萩苡又把火熄了:“你给我滚下去。”
方言很不满她的语气:“你什么态度？”
他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方萩苡的一切:“这就说中你的痛处了？难道我说错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佟齐是怎样对你的，你又是怎样回报他的！”
方萩苡猛的把手机用力的砸在他身上，在他的尖叫中探身攥起他的领子，迫使他直视着她乌黑的眼。她的脸色阴的要下雨，乌云集聚、电闪雷鸣。
“方言。”她恶狠狠的说，“你以为我真的不敢跟你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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