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啊!你他妈死得太早啊!”
“都不知道老子这次跟着司马北上,打得有多威风!”
“那些狗蛮子冲上来一个,老子杀一个!冲上来两个,老子杀一双!”
“就这么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从这里,一直砍到龙城!”
“龙城你晓得吧?就是狗蛮子的王廷!”
“哈哈!不过现在已经没了!被咱们一把火烧了!痛快啊!”
那将士说着,将自己珍藏的烈酒,猛灌了一口。
用被烈酒呛红的脸色,掩饰通红的双眼。
口中絮絮叨叨道。
“对了,你要是投胎的话,跑慢一点啊!”
“等回去之后,咱就拼命地造娃!到时候老子给伱当爹!”
“托咱司马赐下的造化,老子现在先天了!”
“所以啊,给老子这个先天宗师当儿子,你小子赚大了!”
“到时候你管我叫老子,我管你叫兄弟!咱们各论各的,怎么样?哈哈——”
那将士哈哈笑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泪都笑下来了。
而身边的其他将士也没好到哪儿去。
或许是今日的风雪太大、太烈了吧……
吹得他们这些虎狼一般的铁打汉子眼睛发红,身子发颤。
“走吧,兰荷,咱带你回家!”
这冬日的严寒,算是给逝者保存了几分难得的体面。
在覆盖了头面之后。
数百具被包裹的冰冷躯体,被固定在了备用的战马上。
缓缓走出了山谷。
那一刻亡者与生者相携而行的画面,着实震撼了不少蛮族少年。
也不知道谁带头下了马,躬身抚胸向那些马上的尸骸,行了一礼。
很快便是呼啦一声连成一片。
看着眼前那些恭敬行礼的蛮族少年,不少将士原本嫌恶、冰冷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不少。
他们没有他们司马心中那么多的算计与筹谋。
情感和情绪,一直都很直接。
谁对我好,我对谁好。
谁对我刀锋相向,谁就是我的敌人。
谁和我一起对敌,谁就是自己人。
只是幽北之地的雍人和乌丸的血债,实在是太过于浓厚。
以致于他们一直无法接纳这些流淌着污浊血脉的奴儿。
不过此刻看在他们对亡者这一礼的面子上,将士们都稍稍收起了几分眼神中漠视与冰冷。
甚至在一些蛮族少年小心翼翼凑上来的时候,递出了手里的缰绳。
“带好了他们。”
伸手接过缰绳的蛮族少年,面上现出一抹喜色,而后用生涩的雍语保证道。
“贵人放心!奴就算是丢了自己的命,也不会丢了他们。”
听闻这话,那将士冷哼一声。
“最好是这样。”
这才带着几分不舍,彻底松开了缰绳。
没办法,他们是军将。
战场迎敌才是第一紧要的事情。
带着袍泽和那些女子尸骸,一旦突然遭遇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只能暂时将他们交给这些归义营的奴儿。
只希望这些奴儿不要让他们失望吧。
一系列的短暂交接之后,三百将士终于再次翻身上了马。
大雪在寒风的漫卷下,生出几缕烟尘。
“启程!出发!”
随着一声呼喝,大军再次开拔。
有落在后面的将士,忽然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那些蛮族少年,冷喝道。
“跟上!莫要掉队!”
听闻这话,一众蛮族少年脸上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因为这还是这些雍人第一次主动跟他们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口气依旧冰冷、漠然,但已经足以让这些满心惶然的蛮族少年,心潮涌动生出几分安心与暖意了。
“听到没有!贵人说!让咱们跟上!”
“快!快!该死!你小心点,弄丢了马上的‘贵人’,贵人们不杀你,咱们兄弟也饶不过你!”
“走!跟上!”
阵阵兴高采烈地呼喝声中。
一众蛮族少年赶忙拍马跟上。
此刻有如普通老者一般跟在韩绍身边的公孙峙,饶有兴趣地扭头瞥了一眼。
“好手段!”
听到这声夸赞,韩绍摇头失笑道。
“非一日之功。”
想着赶路也是无聊,顺势便跟公孙峙随意讲述了一番自己的驯化心得。
听得一旁的公孙峙老眼放光,连连点头。
而另一边的赵言之闻言,只听了几句便懒得再听了。
因为这等人心算计的行当,算是他们儒家的看家老本行了。
虽然称不上什么班门弄斧,但道理都是共通的。
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新鲜了。
此刻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后那道恨不得将自己缩到缝里的身影上。
“你叫中行固?”
骤然被点到名的中行固,猛然一惊。
心中暗道,一声命歹。
而后只能硬着头皮,苦着脸应声道。
“回赵先生,是的。”
早年,赵言之确实在稷下学宫教过一段时日的书。
所以才能认出中行固来。
赵言之闻言,冷笑一声,淡漠道。
“可不敢当你这一声先生。”
“我也教不出你这等数宗忘典的叛逆之辈。”
“怕折我的寿数!”
中行固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羞愤欲死。
从他这一身至今都不肯脱下的儒衫,可见他对昔日在稷下学宫求过学,何等看重。
又是何等的引以为荣。
如今听得赵言之这个昔日先生这话,饶是他已经断了脊梁骨,忘了什么叫礼义廉耻。
一时间还是忘了怎么回应。
而就在这时,中行固忽然感觉身上一轻。
低头看去却见自己那身脏兮兮的儒衫,忽然片片破碎,随风飘零。
中行固拼尽了全力,才从寒风捞出了一片碎衣。
“先生不要!中行固知错了!求先生不要!”
听着中行固近乎绝望的呼喊。
赵言之神色依旧淡漠。
“君子好洁,我岂能容你污了这儒衫?”
形体污,也就算了。
德行更污!
让此人继续穿这一身污浊儒衫,对于赵言之而言,简直是对儒家门庭、对稷下学宫最大的侮辱。
若不是看在韩绍的面子上,以及这厮在这次北上之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早就掌毙了这个混账,哪还有跟他废话的心思!
一旁的韩绍自然不知道,中行固这厮竟然从自己这里讨了几分薄面。
若是知道,定然会连连摆手。
‘千万不要给我面子!该杀杀,该清理门户,清理门户。’
‘你儒家怕沾染这等污名,老子就不怕吗?’
说到底,当初他留中行固一条命,本就是想在这草原上开个导航。
以及考虑到这厮天门境大宗师的实力,属于修一修还能用的类型。
可如今只能说是此一时,彼一时。
这厮导航的价值,已经完全没了。
就连一身等待修复的实力,对于韩绍而言,价值也不大了。
要不是怕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头,让以后投奔的人心存顾忌。
这等不干不净的人物,他早就顺手杀了。
哪能留到今日?
可惜让韩绍失望的是赵言之虽然嘴上说得狠,却没什么实质的动作。
甚至在一念震碎了中行固身上的儒衫之后,忽然叹息一声道。
“哎,当初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只可惜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学宫,无法替你做主。”
“这才令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
“说到底,有些事情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这话出口。
韩绍忽然停下了与公孙峙说话的动作,眯着眼睛看向了这位赵家真仙。
因为这一套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路数,他实在是太熟了!
果然下一刻,便见中行固痛哭流涕地道了一声。
“先生!中行固有罪!中行固是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