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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是足够容纳十人的双层套房,四室两卫一厅一厨。女生三人一房,男生六人三房。我把行李放在二楼一间有带门阳台和绿萝的房间里,若在白天,阳光能穿过阳台洒在两张还算宽敞的格纹被大床上,可以自动杀菌。阿维紧跟在我身后走进来,把行李箱推到我行李箱旁边,压下手柄,然后扑通一下倒在整洁的被子上,双臂舒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我站在阳台边望着黑压压如同波涛的树林,风吹过会掀起海潮般的沙沙声。这是人工造的林子,围着一小片天然湖建立,供人野餐和散步,又是一笔可观的收益。不过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就生起阴森森的氛围。
阿维手臂从我身后伸出来,抱住我肩膀。“晚上怕鬼的话我可以陪你睡哦。”他笑道,说话时嘴里冒出白雾,晚上温度很低,月亮很冷。
“我不怕鬼。”我淡漠地说。鬼比人可爱多了。
阿维笑嘻嘻地说:“啊,哥真厉害。”然后歪起脑袋看着我的侧脸,“进去吧,我屋里打了空调。”
房间的门被重重敲了两下,打开,少年的大嗓门和欢声笑语潮水般涌进来,他们东张西望。“哇真不错诶!”“这里也有电视机。”“哦,上帝,他们衣柜是滑盖的,我们那个是掀盖的呢!”分明普通的家具,因为一次小旅行都变得新鲜起来,这群人真是爱大惊小怪。我和阿维回到房间里,我希望没有哪个人没眼色穿着脏裤子坐到我的床上。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涌入又退出,在客厅里打牌,玩狼人杀,打开电视放恐怖片,只留一盏昏暗的灯营造氛围。爸爸因为处理车子的事情,开到民宿太晚了,就在附近酒店开一间房凑活一夜,说大人在的话会小孩子玩不开,这种体贴的做法更博得了大家的好感。他帮我们叫了披萨、炸鸡和可乐套餐,在寒冷的室外抽了支烟,准备开车回酒店,我、阿维和韩悦到门口送他,临走前爸爸摸了摸韩悦的头。“玩得开心啊。”他温柔地笑着说,然后上车,引擎发动。
我注意到韩悦的脸粉红粉红的,抿着嘴目送着渐行渐远的休旅车。
在看恐怖电影期间,韩悦的手指不自觉得勾着头发,陈磊坐在他的旁边贴着她的肩膀,他下定决心才这么干的。女生明明害怕到捂住眼睛,却从指缝里大胆地窥视,男生对经典场景评头论足,为了表现勇敢非得把“一点也不吓人”“没吓到”“血再多一点就好了”挂在嘴边,突然被吓了一跳就“哇靠”喊出来,吵得我头疼。客厅开着制热空调,弥漫着油炸食物的味道,两个男生溜出去买了啤酒回来。
我瞥了一眼阿维,刚刚他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开头有个“赵”,但很快他就拇指一滑挂掉了电话,我没看清楚是谁的号码。他抬头继续看电影,黑暗底下手指碰着我的手指,悄悄地覆盖上来。我在鬼从主人公身后闪现之际,出其不意地捏了下他的后脖颈,他身体一抖,“呀”了一声转头,瞪着眼睛见我正得意地勾起嘴角,泰然瞅着他。
“电影可怕吗?”
“不可怕。”他轻声说。
“骗人。”
胆子只有这么一点大还嘴硬,我心里嘲笑他。
我起身回房间,身后跟着脚步声,阿维从人群里溜出来。
“诶,别把鬼放进来呀。”
他关上门后,我故意朝着他旁边的空气说话。阿维脸僵了一下,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我在整他。
“哥,你好坏啊。”他幽怨地说。
我笑了起来,这家伙真好玩。我倒了杯热水,打开阳台的玻璃门走出去,深夜植物的绿色因子从草叶中飘出来,充斥在寒冷的空气里,深深吸一口就能清理干净肺泡。我待在臭烘烘的空调房里感到昏沉沉的闷,月光下的黑色树林和寒冷空气让我感到舒适。
我欣赏着黑树林,突然间看到了什么,手指勾了勾,把阿维招过来。他听话地走过来,“怎么了?”他问。
我指着一块靠近民宿的树木丛,路灯勉强照耀到的昏暗地方,有粉色和灰色的东西在动。
“真的有鬼。”我说,身体忽然被阿维抱住。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辨认,他视力很好,没过一会儿就认出来了。我也认出来了。
德子穿着灰色羽绒服,把穿着粉色毛衣的千千抵在树干上接吻。乍一眼还以为是灰色铁杆上飘着粉色塑料袋,我就骗阿维说有鬼。
“德子不是在跟实习老师交往吗?”我问。
“啊,是的,但是他也在和别人搞暧昧。”
“你早就知道了?”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你还跟他做朋友?”
阿维耸耸肩:“又不是和我谈恋爱,跟我没关系。”
德子一只手在千千的粉色毛衣里揉她的胸部,另一只手探入裙子下的两腿间动作,厚厚的灰黑色裤袜和白色三角裤退在膝盖部位。千千微合上眼,仰着面庞,嘴里溢出的白雾短促而频繁,在重叠、分开,如同渴水的彼此口唇间散开。过了会儿,德子的手伸出来,把
', ' ')('粉色毛衣掀起,我瞬间捂住阿维的眼睛。“小孩子不许看。”
阿维握住我的手拉下去,露出乌黑的眼睛:“哥,你也不准看。”
“我成年一个月了,你还差一个月。”我淡淡道。
“不行就是不行。”
“哈,你是怕我看女人看硬吗?”我感觉他的紧张,扬起嘴角,“那你又能怎么样呢?”
阿维愣了一下,懵懂地看着我。
“你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我微微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他。
千千的乳房有些外八,像两只小蜜瓜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除了我和阿维的阳台,没有什么视角能发现树林里媾和的他们。不冷吗?我心想,歪着头玩味得扫了眼身前眸色黑沉沉的阿维。我的视线越过他投向楼底的树林,手里的茶不再冒热气。德子拉开裤链,掏出直挺挺向上翘的生殖器,颜色远看是黑的。千千蹲下来用手握住,把龟头含进嘴里。德子的胯向前顶了顶,满足地抬头,嘴里呼出白雾冉冉上升,消失在咫尺之空。
阿维猛然间逼近我,吓得我手里的纸杯掉到了地上,水撒了一地,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裆部。
“哥,你没硬。”他放松地咧嘴一笑,我的面部肌肉凝固了起来。
我一时语塞,好多话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声音。他的手所传来的触觉化成一股热量,进入我的身体里,在唤醒什么。我咬着嘴唇,打掉他的手。
阿维拥抱住我,压低声音柔声说:“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吧。”
我的脸贴着他柔软的毛衣,大脑在飞速思考,我为什么没有硬?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啊不,我为什么对此非得有感觉才能证明我是正常的呢?这种判断一点也不合理。但是为什么阿维轻轻一碰我就差点要起反应?那或许是受到惊吓了,或者是身体记忆。
“因为我对中学生没兴趣。”我一动不动,也没进房间,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理由。
阿维挑起一边的眉,狐疑地问我:“你喜欢年龄大的?”
“是的。”
他盯着我沉思半天,我等着他给什么反应,说实话,他想得越久我就越莫名心慌。
“这个我也没办法呢,”良久他开口,“但是你喜欢过别人吗?”
那句话后,我心里就像坐进一座列车,窗外闪过许多所见所识的模糊面孔,始终没能确定下一个清晰的对象。
“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吗?”
我回忆起书中的爱情、电影里的爱情、身边人的爱情,想要感同身受,好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但大脑皮层却平静如水,毫无兴奋的反应。
我一声不吭,阿维似乎印证了某种判断,微微抬了抬眉毛,嘴角小幅度上扬,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
“喜欢一个人,就是无论你在做什么,吃饭也好,走路也好,洗澡也好,忙碌也好,满脑子都是他,睡前会祈祷在梦里也能遇到他,早晨醒来一睁开眼,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他的存在,就会更努力地起床。一想到他,就恨不得马上奔到他身边去,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他。比起跟别人待在一起,比起考个好分数,他对我笑一下我会更开心。我自慰的时候想着和他做爱,看到他的时候也想做爱,看不到的时候更想做爱,还想亲他抱他,单独相处却不能做这些感觉就像死掉一样。但是我不想做他不高兴的事情,我会听他的任何话,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想让他开心,就想让他完全属于我。”
他呼了口气,盯着我。
“你明白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段表白,我目瞪口呆,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眼神回避着他炽热的视线。好烦啊,烦死了,什么做爱做爱的,这家伙干嘛突然讲这么多!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是你哥哥。”我说。
“没有血缘关系。”
我僵持不下,很突然也很干脆地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手控制不了力道,玻璃门咚得一声,发出玻璃震动的颤抖余音,连同我的体内也在颤抖。我快步走回房间。也许是因为生气,心跳得飞快,我不停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变态!”我大声说,阿维跟在我后面把门缓缓拉上。
“我也是鼓起勇气才说的,你这么骂我很伤心诶。”阿维语气无辜,一点也没有表白后的羞涩,更别说紧张了。也对,曾经一口一个“我爱你”都说过了还会怕这个吗?他站着看我蹲下来打开行李箱,密码锁转了几次都转错,好不容易让箱子敞开嘴巴,焦躁地翻出睡衣睡裤。
他问:“去洗澡吗?”
我想通过冲澡冷静下来,没理会他的问话,竟自走出门。
我太着急以至于忘记拿自己的牙膏牙刷和护肤品了,好在二楼浴室还没人洗过,物品都很完整。我故意洗了很长时间,在很长时间里想了很多事,隐约听到有人也想来洗澡,在门口自言自语了句“有人啊”,就没动静了。吹完头发后我在门口徘徊一阵,咬着大拇指指甲,犹豫地打开门,阿维躺在床上,修长的腿屈
', ' ')('起,靠着枕头在玩手机,没有去楼下和朋友聚会。见我走进来后,他的视线就一直粘在我身上,搞得我都不知道该干嘛了。
把换下的衣服扔到床边的单人椅上,我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烟盒,桌子上就有一只民宿的打火机。
推开阳台的门,换了睡衣的我有点冷,剥开透明塑料膜,刚拆开烟盒,就被阿维夺走了。
“抽烟肺会变黑的。”他一脸正义凛然。
“我的事你少管。”我压低声音说,要去抢他手里的烟盒,被他手臂一扬躲过去了。
“我不能看你做伤身体的事情。”
“那我死掉算了。”
“那绝对不行。”
“你连我死活都要管了?”
“不要再说这么可怕的事情了。”
那我偏要说。
“我的葬礼上会有多少人呢?我爸我妈,你妈,还有你,还有没到齐的同学老师,我不认识的远房亲戚。我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哭,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位高中同学,一个亲戚的儿子。我到死之前都没超过你一次,但是除了我也没人在乎,过了几年甚至只有几个月,他们就会忘记掉难过,未来还会忘记掉我这个人,我做的什么都变得没意义了,就像不曾存在过。”
不仅如此,我也觉得自己很坏,没有做十恶不赦的事情也还是如此,不仅因为那些避人耳目的阴暗行为让自己变得很坏,就连想法也让我觉得自己坏得很彻底。
我想通过破坏阿维来达成自己的愿望,十五十六名也好,两分也好,想让他发烧也好,嫉妒他受人欢迎删掉他全部好友也好,小时候还想过把他锁在卫生间里让他再也出不来,带他出去散步后想偷偷跑掉让他迷路,想撕掉他的所有练习册,想故意不理他让他难过,想闯祸栽赃他,想掰断他所有的铅笔,想隐瞒所有需要我传达的通知,想让他哭得再也笑不出来。结果到最后都是在反过来嘲笑自己,连身体都拿出来做砝码,道德的理性线一根一根剪断,却赔到最后一无所获。那么努力破坏他却破坏不掉,反而因为自己的嫉妒和斤斤计较而备显无能和丑陋。
“我不会忘记的,我会睡在你的棺材里一起死掉。”他说出来的话恐怖到让我头皮发麻。
我怔怔地看着他,难以想象这样干净清爽的无害面孔会和“睡在棺材里死掉”联系在一起。
这家伙也颗被涂满红颜料的烂透了的苹果。
“那你替我抽烟啊,替我把肺变黑。”我近乎挑衅地说。
阿维没有丝毫犹豫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乖孩子的气质立即变得不良起来。他盯着我,我才反应过来举起打火机。夜风习习,我点了几次火,差点被在风里倾斜的火苗烧到拇指,好不容易才点燃了他嘴里的香烟。白色烟纸迅速发黑,蜷缩,枯萎碳化的烟草发出萤火虫般的红光,冒出一缕缕细烟。
阿维手指夹着香烟,吸了一口,皱着眉咳嗽起来,没喷出多少烟。
“香烟真的很难吃,还好你没抽。”
“把烟吐出来啊。”
他用手背掩住嘴唇低头咳嗽,身体一震一震的。等他抬起脸之际,我吻了他的嘴。他愣了一下,仿佛断了片,然后马上紧紧抱住我,嘴唇追上我离开的嘴唇,舌头纠缠在一起,带有烟味的深吻。
一起下地狱吧。
那根烟自己燃了一半,安静地断掉,一截烟灰掉落在地上。
我的背被挤到玻璃门上,撞出令人心惊的声音,好害怕下一秒被撞碎。阿维啃着我的舌头,我被窒息憋红了脸,拍打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冷……冷静一点。”我声音很微弱,尴尬地提醒道。
凌晨他去洗澡,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我在做什么啊,看样子我正在自我放弃呢。我手指摸着嘴唇,上面沾着阿维的口水,微微红肿起来,有点痒。这家伙吻技还是一样拙劣,急吼吼的还以为是禽兽抢食,但接吻对象只有我一个所以情有可原吧……不会有别人吧?我手臂交叉叠在眼皮和额头上,深深地,卸下所有重物般地,带着点消极地叹出一口气。
如果有鬼的话,或许会在天花板上吸收我叹出的气,增加自己的悲伤之力。
阿维洗完澡回来了,冒着沐浴露香气蹲在我的床边,双眼亮晶晶地注视着翻过去的我,询问道:“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挤死了。”我瓮声瓮气地说。
“可是我怕鬼诶。”
“鬼才怕你吧。”
“哥……”
“……上来吧。”
一只手臂如蛇一般环住我的腰。
我正在破坏自己吗?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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