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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陈磊一只手抓着书包带,脸比刚才几秒要红。原本那份寡言的阴郁在面对我时忽然消失,逐渐变得沉不住气。我俩站在车库门口边缘,从地底下伸出阴湿的冷气,夹杂着轮胎皮的味道,有一棵树遮挡阳光。见他不善的态度,我大概猜到他是想告状。初高中每回阿维发生了点事情都有同学找我告状,大的小的玩笑的,好像把我当成了贴身家长,承担教训阿维的义务。我常百思不得其解,只大了两个月就差这么多吗?但最终还是总停下手里的事情听完牢骚,那些认为我能压制住阿维的看法莫名在我身上堆叠起责任义务,烦躁的同时我却也享受到来自某种权利的优越感。关于阿维的事,我了解得够多了。
“你爸妈,最近是不是在吵架?”陈磊一张嘴就问了比较冒犯的问题,比我想象得还不会说话。
我皱起眉,一时之间几句反问在喉咙里打架。关你什么事?你怎么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带有敌意地注视着他:“这是我自己家里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会吵架吗?”又是一句反问,但他自己急着给出了答案,“是因为阿维让我把你爸出轨的照片发给你妈。”说完盯着我的反应,他抓着书包带的手垂到腿边,又伸进上衣口袋,紧张里的一部分松弛下来,可肩膀依旧僵硬。
“你说什么?”什么什么照片什么?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楚,但我完全没听懂,一时之间内心只有诡异与迷惑。
“阿维让我把偷拍到的你爸和韩悦私会的照片发给你妈,让你妈知道了你爸出轨,明白了吗?”
我感到一阵窒息,心跳如鼓。“什么照片?谁偷拍的?阿维吗?”陈磊动了动嘴唇,眼神闪向两侧,明显地回避了我。“是我拍的,但我不是故意跟踪什么的。因为我无意间看到韩悦和你爸在一起,觉得很不对劲就拍下来了,我一开始以为只是碰巧,没想到他们还牵手,从一辆车上下来,非常暧昧。”
我脑海里浮现出画面,心情很糟糕,丑闻像迎风吹来的报纸盖在脸上。“……牵手能代表什么?牵手就能证明出轨了?”明知道爸爸确实出轨了,我却依然在反驳陈磊。冲口而出的辩护似乎并非在扞卫爸爸,而是在扞卫自己尊严,扞卫我家的面子。
陈磊瞪大眼睛,恨不得敲醒我:“他们在牵手啊,又不是父女,两人靠得那么近,胳膊都要贴在一起了,哪个女生会和没有任何关系的大叔做这种动作?这不就表示亲密吗?你不知道当时他们氛围多暧昧,你爸还在摸韩悦的头,露出那种微笑,这多恶心!”
他每一句强调的解释都在我脸上的报纸上划下一道抓痕,纸屑纷飞,皮肤也渗出血珠。我感到心里层层叠加的丑陋与羞耻,尤其是最后的「恶心」,像一记耳光凌空飞来。内心不断重复,别说了别说了,我都明白!可那声音停不下来。直到最后,我脑袋懵懵的,怒火登时燃起。
“只是牵手与摸头就能证明他们关系不伦?那么几乎所有人都很恶心咯,凡是手牵手的一定在谈恋爱,摸摸头的就是在调情,手就是这么脏的东西,没有触碰是干净的。”我冷笑,“哦,我懂了,心思龌龊的人看什么都脏,你不是恨韩悦甩了你吗?”
“谁说我恨了!而且不是她甩的我,是我甩她!”陈磊脸憋得通红,“我还看到过好几次,都是和你爸在约会!电影院饭店肯德基麦当劳,还逛超市,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咬住舌尖。
“你了解得还挺详细。”我皮笑肉不笑道。这分明就是在跟踪吧。陈磊变得结巴,我懒得去理睬他的狡辩,直接问我最关心的问题,“所以跟阿维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让你把照片发给我妈?”
“……我确实是无意间看到的,”他还是停留在前面的话题,自顾自地把想说的讲完,“附近网吧都被封了,那天我就去溪河街的网吧,在门口突然看见韩悦和你爸牵着手进便利店,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忍不住拍下来。后来他们每周六都会出现在溪河街附近。我告诉了阿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想着以后会蛮……尴尬的,但阿维却……”他深吸一口气,“却让我发给他妈。”溪河街是距离这比较远的商业街,大概十多公里。
“为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都搞不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发了?”
陈磊不吭声,抿起嘴,眼神默认地回避。
“他让你发你就发?”我握紧拳头,眼神阴冷,“把照片给我看。”
“删了。阿维让我把聊天记录转账记录照片全部删除,还让我保密。”
我突然觉得很不对劲。他是狗吗?为什么这么听话?分明这么咬牙切齿。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啊……呃……钱(一千)……”
“钱?”
“一千……”
一千?我非常吃惊,心头充满不可思议,这对于高中生之间的交易已是一笔巨款。我怀疑地盯着陈磊,“都没有记录了,你拿什么证据证明你说
', ' ')('的是真的呢?”
“没有,你爱信不信。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陈磊言简意赅,忽就不拖沓了,似乎是早就考虑好的。
“他都给钱让你保密了,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你不觉得你很没信用吗?”我鄙夷地问。
“我在现在这个时机告诉你已经够好了。我觉得你是哥哥,他爸妈也是你爸妈,你有必要知道自己弟弟的真面目,离他远点,否则蒙在鼓里太冤了,都不知道被谁害了。”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道德感,斜靠着拐杖说道。
他来找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关心我?
“我早就觉得这小子很恶劣了,但我一直把他当兄弟,没想到这回竟然亲手撕毁自己的家庭。我应该早点让你知道他这为人。”陈磊眯起眼睛说,“阿维有多虚伪,你是不知道,整天就知道在你面前卖乖,我猜你也被他骗了。我和韩悦谈恋爱的时候,他跟我俩都是好朋友,结果背地里竟然偷挖我的墙角,表面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我还莫名其妙韩悦怎么对我冷淡起来,要跟我分手,结果没多久她就和阿维被叫到办公室谈话了。原来比起我,他和韩悦在别人眼里更加像那么回事啊,我怎么没早发现呢?亏我那么信任他,长得帅受女生欢迎就飘起来了,天天就知道装逼装逼,倒人胃口,为什么女人都这么肤浅啊?哦,他考试前还拉着人看球赛,每天下课就和别人玩,结果总考第一第二的还说题目很简单,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天才,结果后来发现他周末两天满满的补习课,背地里拼命学,心机深得很呐,实在太恶心了!”
听着他说话,我感觉无比疲惫,想要捂住耳朵。
“我不想听……”
“韩悦也他妈是个天生婊子,我以为a片里才会出现勾搭父子的情节竟然会出现在现实里,还是我前女友,太他妈不可思议了。没想到平时看起来蛮单纯的,实际上惊为天人的骚。现在想想,也是有道理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垃圾最终归类到了一起。”
他一倾吐就停不下来,积愤怨念攒得太多,那层道德的光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很快明白,他根本就是在嫉妒阿维,嫉妒要疯掉。这种人当然不会只有我一个,我理解这份心情,但我和他不一样。我的嫉妒只会让我想要超越对方,把他踩在脚下,而陈磊的嫉妒却是想要把对方毁掉,自己依然在底下。如果他真拿到钱的话,那就更可笑了,明明如此强烈的恨意与鄙夷,却仍旧违逆本心,乖乖听对方的话,安静得像一只木雕小狗,实在忍不住才跑到对方的哥哥面前发牢骚。
当我正想动手让他闭嘴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和他之间,伴随着响亮的“啪”,陈磊的头歪向一边。胜男的手还保持在空中,胳膊夹着透明文件袋,眼睛瞪得很凶,怒气冲冲地朝陈磊吼道:“我警告你不要造谣生事!分手了就体面一点,别因为被甩了就诬陷韩悦!她不是婊子!以后我再听见你说一次就打你一次,哦不,咱以后别见面了!滚!”
我站在大厅门口,指甲边缘抠出血丝。垃圾桶里插着卷成筒状的课本和练习册,摊开的书页被风掀了一张,如同漫长的呼吸,吸气后迟迟没有等到呼气。舒心是短暂的,窒息是长久的,这样永远也翻不到封底。
“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嘶……”阿维一边摸着背后的书包拉链一边朝我奔来,手指被拉链夹到了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皱起的脸蛋依旧闪闪发光。我呆愣地盯着他走到我面前,他低头瞧手指上深红小月牙形的伤口,看了我一眼后嘟囔道:“好痛哦。”
会是真的吗?阿维让妈妈看到照片一定是有原因的吧?对,会有原因的。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妈妈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直接戳穿一切?他为什么……不装作没发生呢?
阿维见我只是淡淡一瞥,便放下手,手指默默揉搓着,一派轻松地问道:“考得怎么样?发挥正常吗?”
他的样子是发挥得还不错。“嗯。”我压低声音,“刚才陈磊他来……”我刚开口,阿维突然指着校门口说,“爸的车在那儿,看样子直接接我们去饭店吃饭了。”爸爸昨天说考完试就一起去饭店庆祝一下,无论考好考坏都要吃顿好的。听阿维的语气,没有流露出对我爸丝毫的芥蒂。他就像一支香草巧克力甜筒,一半白得坦率,一半黑得神秘。那一半的神秘是我恐惧的来源,使得白到虚假的坦率反而助长了我的火大。
车子里,阿维和爸妈尽兴地聊天,看起来表面很和谐,实际上是阿维在分别和爸妈对话,而后者之间没有丝毫交流,三个声音汇聚在一起,营造出欺骗性极强的融融之乐。
“最后那道电场强度的题我问了其他同学,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哈哈……”
“压轴题难是理所当然的嘛,没事没事,你有这种态度肯定是没问题了。”爸爸爽朗地说道。
我和阿维坐在后座,他悄悄地摸上我的手背。我的五指犹豫地微微弯曲,从他手下挪开了。他愣了一下,头凑过来低声问我:“怎么了?”
也许本来我能控制住烦躁,冷静下来好好地,耐心地审问这小
', ' ')('子。也许事情不太妙,好歹不会太糟。到现在为止,爸妈不是好好地呆在一个空间里,满脸微笑吗?我觉得自己不能那么没长进。可当自如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让胸口越来越燥热,靠近的身体带来一股驱走所有冷气的压迫感,我感觉快要把嘴唇给咬破了。
“阿西,你那道题算出来多少啊?”妈妈转过头微笑地问我。
“哥他不对答案的,不要问他。”
“37。”我说。
“我也是诶!”阿维欣喜地应和道。我把头转向窗外,盯着街上的风景,舔着嘴唇内侧的齿痕与血味。我听见他的声音由欣喜转为小心翼翼,担忧地轻声问我:“心情不好吗?”然后握住我的手,这回我怎么抽都抽不走。
直到在餐桌边坐下,我都表现的很冷漠,嗯哦敷衍。阿维不停地观察我的脸色,想要引起我的注意,紧张的眼神里写着「为什么不理我?」即便如此,吃饭时依然得靠他维持气氛,他就像伸展的电线联通着信号与电流,没有他的话,这必将是食不下咽的惨淡饭局。幸亏有阿维在。没有他该怎么办啊。爸妈一定会这么想,甚至我也不自觉地冒出这种念头。对陈磊的怀疑往「假」的方向偏移,好希望是假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各怀鬼胎地吃饭,在虚假的沙堆上继续和平地过家家。我不需要完美的生活。
我亲生母亲打来电话,但我手机没开机,回到家才看见她发给我消息「明天过来玩吧,我来接你。」
我脱下衣服,踩着裤子坐在床上,冷气渗入皮肤冻结混乱的内心线谱。阿维摸着我因凉爽而起鸡皮疙瘩的手臂,站在我面前垂头丧气地说:“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先去洗澡。”我面无表情道,抓着一旁的睡衣。
“先告诉我为什么不搭理我。”阿维阻止我走掉,抱住我的身体,温暖的体温注入了春光般的安全感,“考试没考好吗?没关系的,不管你考得怎么样我都会和你去一所大学。”
这句话有些刺耳。“我不管考得如何赌上的都是自己的命运,不会因为你有没有和我一所学校而有任何改变。”我冰冷的声音埋进他的怀里。
阿维的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
“嗯,对,没错。”
我能想象到他勉强露出的苦笑。
“哥,你有没有考虑过和你我有关的未来呢?”沉默良久,他问道,“我一直想着能和你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想分开,没有你生活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没那么伟大。”我叹出一口气说,“不要想着在我身上找存在的意义,我压力会很大的。”
阿维的手臂忽然松开,脸凑到我的面前说道:“哥,你不是说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么?所以不用管我心目中的你,你只要正常地生活就好,因为它是你无能为力的。”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转开了锁孔,一阵风驱散了迷雾。我冷峻地直视他的眼睛,问出了缠绕在心底的疑惑:“今天陈磊来找我,说是你让他把偷拍的照片发给妈的,真的吗?”
阿维的面部肌肉冻结住了,像被戳中了心事。我想,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和我在一起,就用这种方式拆散了我们的家庭。只有他才会做出这种事吧。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自以为是地搅乱我的生活呢?
我推开他,把脱下的衣服扔到他的脸上,手在颤抖。
“我不想对你说谎。”衣服从阿维的头上滑下,被他的手攥住,“真相早晚都会暴露的,隐瞒起来只会加深伤害。”
“你是傻瓜吗?有些事情就是要装作不知道才可以生活啊,说什么加深伤害,不知情哪来的伤害!”我情绪激动,生气地提高嗓门。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能够幸福才有鬼。”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照你这么说,原来你每天嘻嘻哈哈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一点也不幸福,心里巴不得赶紧让这一切消失?你好冷血。”
“我那是快乐,不是幸福。我在这个家是有很多快乐的时刻,但里面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
“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我……不讨厌这个家,但你爸不是你所想的样子,我妈也不是你所想的样子。”
“对,连你也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子。那又怎样?我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子,但为什么非要完全了解透才能在一起生活呢?我知道人心是脏的,也不妨碍我生活在他们身边啊?你难道是完美主义者吗?”
“如果家庭中有人不幸福的话,你觉得幸福就没有意义了。”
“哦,是你不幸福。”
他缄默良久:“我妈不幸福。”
“因为爸出轨吗?你不告诉她不就行了?”
“哥,你只要这种表面繁荣就满足了吗?只要不知道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吗?”
“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我说,现在家庭里萦绕的僵硬与尴尬就像夺命幽灵一样,明知镜子破碎还要装若无其事地照,只能看到破碎诡谲的面孔,“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还要花一千块钱,有病吗你?”
', ' ')('阿维不说话,但我也猜到了,冷笑道:“我明白了。因为你不想当罪人,你还想当一个无辜无知的受害者,不想承受得罪父母的压力,你还想在他们面前做一个受宠爱的孩子,无论如何变故都想讨人喜欢。但你依然要撕碎这个家。”
阿维抿着嘴唇,嗫嚅道:“我只是……不想被你讨厌。”
“我已经讨厌死你了!”我攥紧拳头,用力的指关节在发疼,气有些喘。
阿维猛然间抬头,目光充满惊恐,嘴唇呆呆张合两下才发出声音:“真的吗,哥……你很讨厌我吗?”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我难以平稳声音,只觉得胸口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
“哥,我错了,不要讨厌我……求你不要说这种话,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阿维眼眶迅速翻红,大步踏向前,双手紧紧攥住我的手。
最后一句话让我尤其难受,愤怒突然遏制不住倾泻而出,大声指责道:“谁让你为我了!我没让你为了我做这些!你的意思是要怪就怪我吗?你太让人倒胃口了!”
阿维的表情像被针扎般刺痛不已,慌忙摇头道:“不,不是的,是我自己要这么做……”他喉头哽咽,惧怕的泪水涌上来,声音像发自心底里的哀鸣,“哥……我是真的好爱你……”
此时的告白已毫无温暖的感觉,更像一种讽刺、狡辩。我越发暴躁,体内仿佛有只狂犬迷失在不知何为爱的荒漠里,没有水没有草,没有目标物,唯有眼前惊惶的异教徒成为了我愤怒的攻击目标。
“求你不要讨厌我……”他呼吸在颤抖,一滴泪落到我的指关节上,一滴泪掉到地板上。
报复的、想要宣泄的情感再也无法克制住。你不是喜欢我的身体吗?不是祈求别讨厌你吗?那就接受伤害啊!
我向他靠过去,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伸手搂住我,身体的冲撞使他的后腰撞到书桌边缘,我发狠地咬住他的嘴唇,他痛得惊呼,在他张嘴的瞬间我顺势咬住他的舌头,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搂着我的手慌张地推开我,可我依然抱住他的脑袋不放,像动物一样撕咬。一股大力将我推了出去,肋骨隐隐作痛。阿维满嘴都是血,保持着疼到痛苦的表情拧着眉头,眼神本能地显得凶恶,不停地倒吸凉气。手背轻轻碰了嘴唇,他被沾上的血迹吓住了。
我摔倒在床边,耳朵里嗡嗡作响,大概是血液流动的声音。我和他僵持着,他没说话,因为说不出话。愤怒还没有发泄完,敏感的心被用力推开再一次刺激到了,我站起来摔门而出,冲进他的房间,拉开装有我物品的柜子,拿起笔筒里的剪刀把全部都给剪了。衣服碎成片片绿色破布,校徽拦腰斩断,水笔铅笔全部掰成两节,剪不掉的就从窗口扔出去。这些本来就是我的,他偷走了我处理所有物的权利,他是小偷,我想怎么处置我的东西就怎么处置!他凭什么?小偷、冷血、变态!我把照片剪的稀碎,从窗口撒下,如受污染的雪花洋洋洒洒地在空中纷飞。
后来,我不记得这一天是怎么过去的,翌日早晨睁眼,感觉眼前是厚重的浓雾,口干舌燥,但完全不想动弹,一想到昨天所发生的事情,内心便痛苦不已。阿维唇上的鲜血仿佛就是从我体内流出的,让我一辈子都能记住血的味道。只有呆在房间里才有安全感。可惜这种安全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十点多的时候,妈妈敲响了我的房门。
爸妈决定离婚了,一家人沉默地围坐在方形茶几边。妈妈在开口的时候紧张地摒住了呼吸,温柔的眼睛时刻关注着孩子的细微变化。阿维听到消息时表情动也没动一下,从沙发边站起来,低头走上楼,布满深红伤口的嘴唇看上去有些艳丽。
好快,人的态度怎么会变化的这么快,昨天还不是好好的吗?我盯着膝盖,意识还陷在浓雾里没有走出来,恍惚间以为置身在梦里。昨天的梦魇与今天的梦魇竟然相互照应,联系了起来。啊,这就是现实。
“你暑假想去哪里旅游?爸爸都可以带你去。”
我猛地惊醒,爸爸无话可说似的对我道,他依然面容俊朗,模样优雅,脸上没有任何不和谐的线条,但强行和蔼的笑纹要比平时更深更多。妈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消失的时候很安静。
“我想去叶殊那里。”(叶殊,阿西亲妈。)
爸爸沉默了下来。
在深邃缺氧的寂静里,一阵情绪一涌而上,我想压下感觉,拿起水杯走向厨房,保温瓶和凉水壶里都没有开水。我想用热水壶煮水,但刚触碰把手,却又停了下来。无法抑制。
阿维的房门没有关,我端着冒出滚烫水蒸气的水杯经过,从外面瞥进去,看见他试图隐藏自己眼泪似的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等待眼泪停止,妈妈不停抚摸他的肩膀低声安慰。大概是拖鞋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阿维缓缓抬头望向我,流泪的双眼布满血丝。
我们彼此之间对视着,那一刻,他与我目光的距离,好像连声音也无法传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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