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下意识身子微微前倾,喊了一声:“外祖母。”满腹的委屈一下子就都涌来上来。
贾母被翡翠和琥珀两个丫头扶着,分明老态龙钟,却硬是走出了年轻人的速度。黛玉话音未落,就被贾母一把抱进了怀里,“我苦命的玉儿呀!”
老太太也忍不住哭了,有庆幸有气苦,还有几分劫后余生。
天知道方雪雁闯进荣庆堂,哭喊着“我家姑娘快不行”了那一刻,她这个老太婆是怎样的天旋地转。
她的敏儿早逝,只留下玉儿这么一点骨血,若是也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与晴天霹雳又有何异?
如今亲耳听见黛玉喊她,真真是险死还生一般。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回,贾母派人去请的王太医也来了。一众丫鬟慌忙放下帐幔,只把黛玉一截玉腕露出来,紫娟又拿出干净的丝帕覆了上去。
贾母年纪大了,倒是不用回避。王太医正要与她见礼,便被她催促着先给林黛玉诊脉。
王太医见此便知病人情急,便也不再纠结礼数,坐在圆几上凝神静气,为黛玉诊脉。
片刻之后,他眉心微微一跳,却忍住了没动声色,又诊了约一刻钟,心里就有了数,起身对贾母道:“这位姑娘的身子是胎里带来的虚弱,近来进补又有些君臣相左,反而把身子弄得更亏损了几分。
幸而今日受了些刺激,把近来瘀堵之气全部随淤血吐了出来。虽然身子也因此更虚了,后续只要循序渐进,慢慢补回去也就是了。”
贾母闻言,面色微变。但碍于王太医在此,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诚恳地道了几句“有劳”,着人于外间铺陈笔墨,请王太医开方子。
方才诊脉的时候,王太医心下便有了腹案,现执湘管,饱酿浓墨,几乎是一挥而就。
写完了之后,他将笔安置在笔山上,亲自捧着药方奉与贾母,“老太君请看,日后且按着这个方子给养即可,三四年之内都不用再换的。”
贾母自身也经常用进补的方子,对于这方面的药理还是懂一些的。她戴上眼镜仔细看了,见上面所用的药材都是些寻常之物,唯一珍贵的人参也用量极少,便有些不解。
王太医解释道:“姑娘身子亏得太多,那些大补之物虽都是好的,却也不可随意使用,以免虚不受补,无益反而生害。”
“原来如此。”贾母连连点头,命人取了一封五十两的银子给王太医做车马费,让人好生送出去。
王太医心知自己是遇上后宅阴私了,这五十两银子不但是谢他看诊开方,更是给他的封口费。
做太医多年,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遇上过多少,若非口风严谨,也不会有那么多权贵喜欢找他来看诊。
当下他只做不知,若无其事地拜谢出来,目不斜视地跟着贾母的人走出大门,登车便走。绝不多看一眼,也不多问一言。
王熙凤收到消息晚了些,赶紧去请王夫人。王夫人不紧不慢地起身,一面命王熙凤派人去请太医,一面又叫了李纨和探春来,一起去潇湘馆探望黛玉。
“还是那位鲍太医吗?”王熙凤多心问了一句。
“鲍太医便极好。”王夫人叹气道,“先前那位王太医也不知来了多少回,你林妹妹的病情却总也不见好。倒是这位鲍太医重新开了方子,林丫头吃了之后,精神健旺多了。”
王熙凤仔细回想了一番,还真是那么回事,便笑道:“到底是太太慈爱,心里记挂着我们这些小辈呢。”
王夫人微笑道:“你林妹妹打小就在咱们家养着,在我心里和宝玉、探春他们都是一样的。她身子一直不好,我哪里放心得下?”
说话间探春和李纨先后来汇合,娘儿四人一起到了潇湘馆,却见春纤已经在卷棚底下架起炉子熬药了。
王夫人停下脚步,问了一句:“谁开的方子?”
春纤想起紫鹃的交代,便头也不抬地只管扇火,嘴里回道:“方才王太医来过了,诊了脉直摇头说不好。紫鹃姐姐想着先前鲍太医开的方子有用,便拿出来让他看了。王太医看了之后直说方子开得妙,就还叫我们照着这个方子熬一济给姑娘服用。”
王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对左右道:“这位王太医虽医术不精,倒是还有自知之明。”
走在她左边的探春只是笑,并不搭话。李纨素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此时也权当自己是根会喘气的木头。
唯有王熙凤避无可避,只得笑着附和了王夫人一通。
索性黛玉的屋子已在眼前,老太太还坐在里面亲自照看黛玉呢。在老太太面前,王夫人多少也要收敛一些,倒是拯救了尬言尬语的王熙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