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气大的搬抬,会识字的记账,人们各司其职。
陈皎很享受这种充满着人情味的态度,会跟村民们唠嗑他们种的粮食。
提到粮种,她会吹牛夸盛县的水稻,说那边粳米的口感好,能种两季稻。
又说有些农户一亩田会种水稻和小麦,把水稻收割后放掉水变成土,再播种小麦云云。
交粮的村民都没料到她一个官家娘子居然也会懂这些,无不感到亲近,同她唠了起来。
马春也健谈,会跟村民们唠一些家常八卦,有时候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裴长秀看她们跟村民打成一片,嘴角不由得上扬。
那时阳光明媚,陈皎一袭杏黄,充满青春朝气的面庞上皆是笑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通身都是不拘小节的灵动。
有时候裴长秀忍不住想,这样八面玲珑,又颇有手段的女郎,哪样的郎君才入得了她的眼?
亦或许,按照传统的想法,究竟要什么样的儿郎才镇得住她?
裴长秀实在有几分好奇。
但她更多的是希望陈九娘永远都那么热烈地燃烧下去。她太特别了,是她见过所有女郎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就算她裴长秀在这个俗世里已经算异类了,但陈九娘比她更甚,因为她觉得她还能走得更远。
无意间瞥见裴长秀在看自己,陈皎好奇问:“你在看什么呀?”
裴长秀:“我在想,究竟什么样的儿郎才入得了九娘子的眼。”
陈皎咧嘴笑,“自然是长得漂亮的。”顿了顿,“草包美人更好,容易把控。”
裴长秀:“……”
她才不信她看得上没有头脑的男人,但“容易把控”她是信的。因为有权欲心的女人绝不会容忍身边有不稳定因素存在。
这便是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晚些时候方月笙请陈皎吃茶,一老一少算是第一次坐下来正儿八经的对话。
方月笙似有感慨,说道:“老夫心中甚慰,九娘子有如此胸怀体恤民情,实属不易。”
陈皎心思微动,生了点小心机,说道:“不瞒方老爷子,我心中也甚慰,能在这儿结识你这样的官绅,是我陈九娘的荣幸。
“毕竟现在的朝廷是什么情形,你是知道的。在大多数官绅都中饱私囊不管百姓死活时,你们方家能怜悯村民,愿意伸手扶持,是他们的幸,也是惠州之幸。
“先前我在魏县清查时,钟家也像你们这般。但钟老夫人更有远见,为保村民安稳主动前往衙门与我商谈粮税一事。
“我甚佩服她,一个八十多的老太太,在魏县那般混乱的治理下护住当地村民安枕无忧,实属难得。
“还有盛县的鲁公,致仕后醉心农学育种,会把种粮送给周边的村民耕种。去年因着种子好,又风调雨顺,那边的收成甚好,当地百姓带新米去感谢。
“诚然这个世道面目全非,可是还有你们这些人在用一己之力去抚慰。我心中备受触动,咱们惠州若把贪官污吏清除,何愁日子不能过好?”
这番诚恳的肺腑之言令方月笙动容,他沉默了阵儿,才道:“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娃,能有这番觉悟,比朝廷的多数人都要活得通透。
“只是遗憾,现在的朝廷烂泥糊不上墙,已经无药可救,也不知南方还能安稳多久。”
陈皎道:“先不管朝廷如何,地方上总得过日子,我们总不能因为朝廷腐败,地方上就跟着堕落。”
方月笙点头,“你能这么想,甚好。”
陈皎耍心机道:“惠州要图强,十郡皆要清查贪官污吏。此次清查到方家头上,并非是针对你们。只不过我阿兄行事鲁莽了些,造成双方的误会,现在误会解开,还请方老爷子多担待着些。”
听到这话,方月笙微微皱眉,“州内都要清查?”
陈皎点头,“一个县一个县挨着查,专为不公之事讨还公道。唯有各地的治安太平了,老百姓才能得安稳,惠州才能图强。”
方月笙赞许道:“此言不假。”顿了顿,“不过你清查官绅,只怕州府里的尽数都要得罪,可曾想过后果?”
陈皎不答反问:“得罪又如何?若不知图强,日后万一朝廷乱了,惠州难道跟着混乱,让老百姓像中原一样饱受战乱欺凌吗?
“倘若我陈九娘因着这点阻碍就后退,那又何必从后宅里挣脱出来去干招人怨恨之事?
“我大可在后宅里享锦衣玉食,使婢差奴。可是这样的安稳日子又能过多久呢?
“惠州若不知图强,放任底下贪官污吏压榨百姓,迟早会走闵州之路。有那样的前车之鉴,淮安王害怕啊。
“州府得支棱起来,整治地方,严明军纪。让官民一体,军民一体,方才能共同抵御外敌,求得太平安稳。
“这不仅是我陈九娘的志向,亦是整个惠州的志向。我们要在动乱中自保,要在夹缝中求生,而不是反正都是烂泥了,懒得去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