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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鹦提着灯笼走了很远,果然在后山看见了那个人。
几个孩子被赶回来后在府里闹了许久,哭得很伤心的鹑,一言不发的枭,唉声叹气的白鹭,手忙脚乱的仆人。仆人拿出了鹑最爱吃的稀有糖哄,鹑一口也不吃,还让仆人赶紧走,直到哭累了才睡去。
玄鹦问过仆人,说是还在审问,不知要几时结束,还是先睡了,等明天再说。玄鹦在房间里左等右等怎么也睡不着,怀着刚从验尸官那边得知的消息忐忑,拿了灯笼站在门口等,又问旁边看门的时间是几时,最后又想到此刻雀应该不会回来安睡了,每次雀一心情不好,便要把自己关在什么地方几天几夜,像当初在书塔那般,直到把自己搞到半死……
他连忙穿上一件外袍,提着灯笼找了很久,明月高悬,只听远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幻光出鞘,惊破红尘。
当初不少门派听闻自称将军府之后的新人忽然冒出来,在杀退魔教的行动中崭露头角,纷纷怀疑这是哪来的草寇,居然敢冒充朝廷将军之子。
他们敬将军的名声,听闻将军满门被屠,不留一个活口,魔教怎可能放过契血之子这一威胁留存于世,为了不让这草寇给败坏了名声,也为了试试这草寇的底细,万一是什么可疑人物也未可知,上门拜访,派来多个德高望重的老旧识,名义上是试剑大会。
可雀却以只对魔教动武为由拒绝,几个年轻气盛的随行男女学徒互看一眼,压住了雀的肩膀,不让他走,剑拔弩张之际,公主大人领着一群巫仆从府外进来,听闻玄鹦报告此事,下令让雀参加试剑大会。
结果便是雀以一己之力接连应战,将所有学徒打翻在地,呻吟不止。雀冷漠收剑,几个长老看到了几分精妙,但知道这不是雀的真正实力。其中一个衣着破烂带着竹棍的老乞丐笑意满满,飞身上台,说要和雀比一比,雀应承下几招便不住皱眉。
老乞丐哈哈大笑,说了一声果真是狂啸游隼真传,学徒们不知这几招几式哪算是真传,便看见了幻光闪现,眨眼间便置身于潮水人市之间,风啸哀鸣,眼耳迷乱,所有感官都被无数人声人影遮挡迷惑,繁华喧闹,车水马龙,根本找不到那个提着刀剑冲来的人,直到一声铿锵巨响,竹棍和铁剑相撞,众人才得以惊醒,万千繁华消散如烟。
后那老乞丐大笑三声,是以惊破红尘称此剑法。
幻光出鞘,惊破红尘。站在山头顶上的男人默默矗立,头顶巨大的明月被灰云遮了一半,全力使出此招之后,男人便垂直掉下来,如同一片羽毛坠落。
玄鹦一惊,连忙赶上去。
“大人,您没事吧……”
溪流淙淙,躺在鹅卵石上的男人望向夜空明月,一只手疲惫地搭在额头,一言不发。
玄鹦这句没事自然不是关心雀的身体是否受伤,以雀的实力,这种山头对他来说,受身十分简单,他关心的是雀有没有被那邪恶的魔将伤情乱心。
“我杀不了他……”
男人手遮住了眼睛,咬紧牙隐忍,声音轻而微颤。玄鹦听了一怔,知道雀说的是谁,那个唯一能够动摇大人的魔教怪物,顿时低头皱眉,望向一旁,欲言又止。
雀察觉到,起身望向玄鹦那张被打肿还未消退的脸,伸手摸了上去,从印子看来,这一拳真够狠的,丝毫不留情,摔下二楼的冲击力都不及这个拳劲大。
“对不起……很痛吧,我这就去拿药给你。”
玄鹦连忙抓住那只手,不甘道:“为什么大人要道歉,这不是大人的错!”说完又觉得自己无礼,低头撇过脸,捏紧拳头,不敢看雀的眼睛。
“玄鹦,对不起……”
又是道歉,玄鹦的心刺痛了一下,在玄鹦眼里,这个月下焕发微光男人总是如此温柔,脆弱,坚韧,总是在道歉,总是在内疚自责,认为亏欠了世界……明明错的是他那个堕入魔教的师兄,为什么总是这样,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大人,根本不是您的错!而且……那个咬死赌坊老板的,是女的。”
“……”
雀瞪大了眼睛看玄鹦。
“不……可是,我看过了尸体,脖子那一口咬得相当锋利,切肉见血,女人怎么可能……”
“是女的没错,已经再三确认过,甚至两位大人也跟着看过了尸体,验尸官说是女性的可能性比较大。咬人的是个牙齿锋利、牙面光滑,全部长着犬齿的怪物,力气很大,乍一看就是男性的所为没错,但是女性魔教教徒也能做到这一点,按照牙齿间距,咬的怪物嘴巴很小,咬口处沾有一点胭脂和脂粉……”
“但是常出入百花楼,沾染这些不是正常吗……”
“对,是这样没错,但那个尸体的颈肩,舌头,大腿内侧,都留有咬痕,背部抓痕也很新,大概是死前不久还在做的痕迹,不是打斗反抗造成的,尸体的表情姿态也很放松……”
“也就是说,那个人死前要么昏迷不醒,要么就是对凶手毫无警惕性……不可能,那可不是什么新人小混混,是统治赌坊的老大……杀他的人,是百花楼
', ' ')('的妓女吗?”
“可能性很大。”
杀人的魔教怪物……不是师兄。
知道这一事实的雀,眼睛怔怔望着玄鹦。他松了一口气,身体松下力气来,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紧绷着身体和神经,他在庆幸吗?在高兴吗?
雀低头抱紧了刀剑,诚然他已不是儿时拿不动等身刀剑的孩童,但一内疚,还是出现这样的习惯,明明死了人,他却在庆幸凶手不是师兄。
“大人,为了那种怪物,值得吗?”玄鹦宽大的手掌抓住雀的两肩,表情忧虑,诚恳地轻轻摇晃。
是啊,值得吗?那种从见面开始就欺负他的恶霸,性格自私恶劣,冷血无情,堕入魔教,彻底无可救药的坏胚子,一路回想往昔,这是怎么都应该一刀砍死,断得干干净净的恶徒。
可是……
雀红了眼眶。
“他是我师兄。”
“仅仅因为是师兄?”玄鹦手掌用力抓紧,道,“我也有师兄,但如果我的师兄犯下堕入魔教,滥杀无辜这样的大罪,我定不会留他于世,更何况,还让他生出两个孩子……”
“对不起,我……我不应该……”
提到痛处,雀的声音便有些哽咽,玄鹦心更是被狠狠扯了一下。
“不是的,大人,这不是您的错!是那个怪物,他欺骗了您,利用了您,他一定知道胚胎的事情,是他瞒着您才会……”
“……”
“大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迷惑了您的心窍,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魔教。如果当时,在深谷中的不是您,他也一样会孕出胚胎,如果那两个孩子某一天死了,他会毫不犹豫离开,继续寻找琥珀,他根本不在乎孩子,也不在乎您。”
“……我知道。”
雀抬头,望向沉默的玄鹦。
“我都知道。”
话重复了一遍,雀的眼神温柔,怀着感激,在玄鹦看来如此残忍。
这些话,这些事,当事人都明白,但是明白很多道理也常常做不好很多事,没办法。
再多说也无益,玄鹦紧紧闭上嘴,沉默转身,他望向波光粼粼的溪流,拿起手边的鹅卵石,用力发泄,猛地砸出水花。
雀连忙抓住了玄鹦的手腕,止住他的动作。
“……回去吧,我给你敷药。”
这是一种愧疚补偿,亦或是从小开始对别人有生气苗头的敏感害怕,雀自己也不知道。
“大人真是可恶。”玄鹦松开握着鹅卵石的手,随手一丢,眼睛望向远处。
“对不起……”
玄鹦知道这是真诚的道歉,听到那么多遍,还是会心痛。
“要是是我就好了。”
莫名其妙的,玄鹦嘴里冒出这一句,雀不明所以地望向玄鹦。
“为什么我不行呢?”
雀忽然知晓了其意,清风吹起玄鹦的鬓发,也是剑眉星目,高大魁梧,宽肩厚背的男人,比起那个凶恶的怪物,气质更为清朗正气,为什么就不行呢?
如果说他是因为从小就被师兄强迫做那事,沉迷师兄的身体肉欲,为什么倾慕他的,同样身材的玄鹦就不行呢?
雀的目光和玄鹦眼睛对视许久,久到玄鹦忍不住凑近,抱住了他。
男子的体温,结实的胸膛,粗壮的手臂,手臂拢着的力度十分的温柔,十分的珍惜……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很规律,很稳定,一点不漏拍,但是玄鹦的心跳跳得很快。
如果是鹰,鹰定会可恶地将他猛地拉过来,狂乱的紧紧抱在怀里,吻也十分有占有欲,十分自我的亲法,和玄鹦不一样,那是个任意妄为的,卑鄙无耻的,该死的……
雀扬起脸望向月亮,沉沉漆黑,满眼苍凉。他恨不得打自己一拳,觉得自己没救了,因为就算是这样被温柔拥抱,脑子里还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师兄,他应该去爱的,他应该去做的,竟然一点也做不到。
人若是能自己选择心中所爱就好了,这样便不会辜负,不会为所爱之人心痛。
雀闭眼,摸了摸玄鹦的背安抚,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玄鹦身体一颤,陷入沉默。
咻——
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从山崖上砸下来,雀察觉到,一瞬睁眼接住了那颗石子。
雀的心脏猛烈地阵阵大动起来,心跳声几乎震得耳朵都能听见,他急促地呼吸,满身冷汗。
直觉告诉雀是鹰,但是不应该是鹰,明明鹰应该被关押在大牢里才对……
他抬头,瞳孔收缩,一瞬像只炸毛的猫。
山头顶上,那个本应在大牢里高大可怖的怪物,正一下一下抛着石子,穿着狱卒的衣袍,背对月光,居高临下。
望着底下两人,鹰整张脸看起来十分漆黑,阴沉愤怒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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