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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很大,傅轻不一定能看到戚别的样子;他们这个学校,本身就是表演类的专业院校,虽然戚别不是表演系,也不代表不能参加演出……
真的想要找理由,怎么都能找到。
但这一刻,戚别叹了口气,不想给自己辩解了。
他没去管傅轻,又重新看向手里的口红,思考着下一笔应该从哪里画。当他终于描好自己的唇形后,他看到傅轻也没有再看他,而是弯着腰在地上找着什么。
戚别把嘴唇涂满后,对着化妆镜照了照,镜中人看起来终于有了些气色,只是下唇涂得歪歪扭扭,有好几处画出了唇线范围。
就这样吧。
他又给自己打了一点阴影,画好后,傅轻已经起身准备走了。
戚别这才屈尊纡贵赏给他一点眼神。
“在找什么?”
他语气冰冰冷冷。
傅轻背影一顿,转过身来说:“我饭卡掉了,过来找找。”
戚别坐在台上,和他距离很远,但那道审视的视线望过来,依然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戚别盯了很久,随后从台上跳下来,说:“我帮你找。”
他的裙子很长,跳下来时裙摆扫过了舞台上的台阶,然后轻飘飘地落回戚别腿边。
傅轻说:“不用了,我刚刚都看过了,应该是没掉在这儿。”
戚别也不强求,点点头说:“嗯。那你走吧。”
傅轻应了一声,准备离开。他穿过一层一层的观众座位,期间还被台阶绊了一跤。
这时戚别又叫住他。
傅轻回过头,看到戚别嘴边红红的,手背也红红的。是在刚刚那几秒中用手揩去了嘴角的口红。
傅轻盯了很久,久到戚别心生绝望。
一个男人,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穿着女人的衣服,涂着女人的口红,甚至还在计划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戚别攥了攥拳头,很勇敢地跟他对视,心里却在流泪。
“我觉得,也许另外一根口红更适合学长。”几分钟后,傅轻这样说。
戚别极不明显地皱了眉,他看到傅轻比划了一下。
“这件裙子比较清纯,你现在的口红太艳了,不是很和谐。”
戚别迟疑着抓住他说的另外那根口红,疑惑地望着他。
几分钟后,他拔掉了口红盖子,试着擦到嘴唇上。
先前那支口红的颜色还残留一些,他嘴边也被粉底液和口红印混合着,看起来非常凌乱。在这样的底妆下,再好看的口红也只会让整个妆面显得肮脏。
戚别涂好后,转过来给傅轻看。傅轻盯着看了一会儿,捂着脸说:“我错了,学长,还是你自己选的那个好看。”然后他双手合十,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直男审美,你别听我的。”
那之后的事情戚别记不太清了,傅轻可能又说了些什么,可能没有,总之在他离开前,并没有对戚别这种诡异无比的行为发表什么意见。
但戚别不相信他能忍住不跟别人说。
戚别又一次开口叫住他:“哎。”
他说:“如果你到晚上还没找到饭卡,那我请你吃晚饭吧。”他找了个非常合情合理的理由,“反正你是因为中午过来才掉了饭卡。”
傅轻挠了挠头,有点为难:“其实不用,我也可以用同学的……只是刚开学就掉了饭卡感觉好倒霉。”
他说完叹了口气,脸颊两侧鼓起来。
“没事的,我请你就是了。吃过晚饭后我帮你挂失饭卡。”戚别这样说。
明明是提供帮助的话语,从戚别嘴里说出来却没带着一点感情,潜台词仿佛在威胁傅轻不许拒绝。
此时戚别已经在心里决定了,眼前这个男孩以后如果真的踏进演艺圈,他就要想办法把他赶出那个圈子。
谁让他倒霉呢,戚别想。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戚别和傅轻都没再有太多别的交集。但他经常听说关于傅轻的种种传闻。
有人跟戚别说傅轻才刚大一就已经被某个导演相中。
戚别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哪个导演也不会等四年,等到傅轻毕业才拍戏。”
那人讪讪地不再说话,只嘀咕一句“你怎么对人家意见这么大”。
大概三个月后,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次戚别刚从家里过来学校这边,想和导师讨论毕业论文的问题。走进校园就看到傅轻拎着大包小包朝他走过来,还很热情地挥了挥手。
短短几个月,傅轻的气质已经大变,青春的少年气质还在,只是少了那些拿不出手的羞赧和青涩,现在的傅轻更像是从小泡在爱里长大的天之骄子。
穿衣风格也变了很多,上衣和裤子都是很基础的款式,只有腰间系了一条窄窄的黑色皮带很吸睛,皮带扣是个爱心的形状,俏皮又活泼。
戚别也对他点点头:“这是拎的什么东西?需要帮忙吗?”并没有伸手帮他提一把的意思。
', ' ')('那些包裹里看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傅轻走到他面前,把东西全都放到地上,说:“班里组织活动用的东西。”
戚别“哦”了一声。
傅轻又说:“学长,中午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啊。”
两人真的去吃了饭,戚别倒也没过分到让大一小学弟请自己吃饭,他带着傅轻去了校外一家私房菜,这里消费比较高,因此在校生来得并不多,环境相对安静一些。
吃饭的时候傅轻还在不停回着信息。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太礼貌,看过几次手机后,傅轻主动解释道:“刚刚班里的同学一起出去了,去看了看附近几个贫困家庭,想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
了解各类人群的生活,知道他们的特点,以后才能更好的融入表演。这是表演系学生的基本功课,没什么特别的。然而戚别看到傅轻,就想起上次的尴尬事,对着傅轻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他冷冷地说:“这附近几个贫困户每年都会被新生骚扰,每次都给他们展示自己窘迫的生活,每次都把自己的伤口撕给你们看。”
傅轻闻言果然愣住了,他手里的勺子才刚舀起一勺粥,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那粥向外冒着热气,白白的米粒被煮得软烂。
他的动作停了几秒,随后回过神来,把那口粥送进嘴里,咽下去后,他对戚别说:“今天上午去的那户有点特殊,虽然过得清贫,但他真的特别乐观。”
这时,傅轻的手机又亮了,他没多想,直接点开屏幕。
他收到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苍老、身材佝偻的小个子老头,他穿着红色的大棉袄,扎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脸上不知擦了什么,死白死白,却完全不能掩盖住脸上的瑕疵,反而使得皱纹更加明显。嘴唇和脸颊都涂得鲜红,配上那身红色的棉袄,简直滑稽到了极点。
老头对着镜头,咧开嘴笑着。
傅轻显然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一张照片,他下意识地看向戚别——
戚别此时连脸上的平和都无法维持了,他冷漠地盯着傅轻,嘴唇绷成一条线。
“这是什么?”戚别没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在颤抖,“你是在嘲笑我吗?!”
“不不不!”傅轻慌乱地解释,他放下手里的餐具,拿起手机给戚别看他的微信聊天记录。
“我不看!”戚别一把打掉他的手机,双手都在哆嗦,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傅轻,你,你——”
傅轻着急地说:“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我们上午去拜访的人!”
傅轻说,这人叫红姐。本名应该不是这样,只是他爱穿红色,时间久了,街坊邻居就都这么叫他。
红姐是个同性恋,很早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虽然不被社会认可,但是他们偷摸着谈恋爱,也没被人发现。
但是好景不长,他男朋友罹患重病,红姐东借西借花了很多钱,最终也没挽回男友的生命,还欠了一笔巨债。
不知怎的,那些债主纷纷听说红姐借钱的真正缘由,对他进行了很多谩骂和侮辱。红姐搬了很多次家,仍躲不开那些异样的眼光,别人叫他“死娘炮”“不要脸”“卖屁眼儿的”。
久而久之,红姐心理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女性。他捡了很多女人的衣服、鞋子、化妆品,每天出门前认真打扮自己。但他用的化妆品太劣质,手法也不好,总是化不好看。
“我们这次过去,班里很多女同学给红姐买了合适的衣服,还教他化妆。”傅轻点开刚刚发到手机上那张图,保存进手机里,继续说,“走之前红姐特别开心,还说,等我们下次来的时候,他应该能更美了。”
傅轻用勺子搅着那碗粥,轻声说:“他过得真的不太好,搬了好几次家都被赶出来,因为街坊邻居不能接受自己身边住着这么一个人。但是,他除了喜欢穿女装之外,别的真的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他转过头看着戚别,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
“他说话逻辑很清晰,家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为人也特别乐观。”傅轻吸了吸鼻子,“班里很多女生走得时候都在抹眼泪。”
戚别一言不发听他说完这些,然后用手指点点刚刚被傅轻保存起来的照片,问道:“那你觉得他真的美吗?”
这样的故事并不能打动戚别,他等着傅轻回答一个“美”字后,严厉地指责他虚伪。
那张丑陋的、滑稽的脸。
傅轻没有立刻回答,他托着下巴想了想,神色有些纠结,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戚别在心里嘲笑他,故事也许是真的,但这样一个粗糙的故事,连傅轻本人都无法被打动或说服。
傅轻终于开口的时候,表情还是很纠结,他说:“不美。”
他重复了两遍“不美”,之后沉默了两三秒,才又说道:“但是很多事情并不只有美或丑这两个选项吧。”
他缓慢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组织着措辞,“就好像有些事情,并不是只有
', ' ')('表示‘赞同’才不是‘反对’。”
“你可以不赞同他的生活方式,你可以觉得他丑,甚至可以不喜欢他。但是,”这一次,傅轻沉默了很久,“没有人能剥夺他存在的意义,没有人能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样做不对,你得改过来’。”
说到这里,傅轻有些疑惑:“红姐做错什么了吗?他没危害社会,没犯法,没妨碍到别人。谁又有资格去指责他呢?”
许多年后,戚别都没能忘掉那个中午,没能忘掉傅轻一直在搅拌着的那碗粥,和傅轻说话的神色。
他说:“认真生活的人,热爱生活的人,即使他不美,即使他丑,也不该被人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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